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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狗的一生,画出了北京人孤独的一面

一只不愿意洗澡的拉布拉多。摄影/吴家翔。

一篇由ONE实验室和腾讯新闻联合出品的融合报道《孤独北京以及为孤独而生的北京狗》,记录下一幕幕人与狗的众生相。对作者钱杨和摄影师吴家翔来说,这篇1万多字的报道背后也许不仅仅是4522分钟的录音、100万字的资料和1万多张照片,更是对人与狗之间关系的重新解读——“最终,人们用自己的孤独创造了狗”。

《狗生如梦》背后的故事

采访/One实验室小助手李婧怡

撰文/李婧怡

从“狗”到“孤独北京的孤独狗”,选题的确定过程如同对人和狗关系的一段探索。

最初钱杨得知北京有13%的养犬人都在养泰迪,这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本想由此入手写写北京人为何对泰迪情有独钟,在采访中却总被反问为何要写已经不再时髦的泰迪。在编辑的建议下,她将注意力转向富人的养狗故事。

摄影师吴家翔回忆起这个选题最初让他感兴趣的地方,“有人花好几万给狗做化疗,用私人飞机送狗去海南过冬,还有明星送狗去做美容,这种故事让我们感到兴奋。”

对中国人来说,养狗不是什么新鲜事,他们希望用这篇报道告诉大家:在我们身边,有人如何用与众不同甚至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养狗、爱狗,人与狗之间的关系又演变成了一种怎样的状态。

三里屯国冠宠物店。摄影/吴家翔

然而,在之后的采访中,钱杨发现“富人”这一变量似乎并不成立,因为狗主人的富裕程度与养狗投入、科学程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有对夫妇给狗做足部护理,自己却在一旁吃十几块钱的麻辣烫。”

当时的选题还有个毛病就是“散”,乍一看就像把北京狗的趣事做了个大合集。编辑在邮件中评论说:如果人们看上去不孤独,养狗的动机和狗的表现都是普通的,那就没必要写他们的故事。钱杨删掉了一些素材后发现,大部分材料都指向或靠近了这样一条思路——狗的身上体现出了人的孤独。

从狗的身上写出养狗人的孤独,他们确定了这一主题,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想暗示读者“北京人都是出于孤独养狗的”或“每一个养狗的人都是孤独的”,他们只是想告诉读者有这样的故事:在今天的北京,有人爱狗,是因为孤独。

找到有意思的人和事

开始采访的第一天,钱杨闯进了一个正在上课的宠物行为训练班。在这所位于北京郊区的宠物训练学校里,从校长、老师到宠物家长和未来的宠物行业从业者,她把见到的每个人都加上了微信。这样做并非徒劳无功,最后这里有三个人出现在了成稿里。

在采访前,钱杨列出与宠物行业相关的采访方向,再细化和挑选具体的人。按照她的想法,找人并不是真正的难点,真正的难点在于从中找到有意思的人和故事,而且“有意思的程度得超出常规”。

就是在这个课堂上,钱杨发现了一位看起来50岁左右的女士,她表现得十分焦虑,她的狗也是课堂上闹腾得最厉害的。从年龄上看,她应该不是为了做美容师或训练师才参加的课程。钱杨猜想,“也许她非常迫切地要解决自己与狗的问题,而且问题严重到需要花钱来和狗一同上课。”

观察一圈之后,钱杨决定坐在这位女士身边。事实证明这一判断是正确的,她后来成了钱杨重要的采访对象。钱杨将这一巧合归功于自己的好运气。但即使没有这样的巧合,她也会跟这20个人都聊上一遍。

在接下来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接触了50多个人和机构。每次采访结束时,钱杨都会问对方是否还认识什么有意思的人,这样的提问往往都会有所收获。随着一点一滴的挖掘,他们的素材库越来越庞大。

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

为了尽全力获得有趣、超出常规的故事,采访前的功课必不可少。在采访某种时髦犬种的主人时,钱杨最关心的问题不是他们的抚养有多精心,也不是人与狗的感情,她只想知道有关资金和动物福利的问题。

根据之前查的资料,该时髦犬种现在在圈内被热炒,一只种狗可以卖到上百万,小狗价钱也很高,多生一个,收入能差几十万。有位采访对象为了让狗怀孕,情人节不陪太太,特意选这个日子带狗去交配,就是为获得好的“收成”。

在出门前,钱杨提出了这场采访中最重要的问题:“这狗交配一次能给你们挣多少钱?”她得到了答案。

但采访需要技巧,不可能一上来就问这些比较敏感的问题。每一场采访都需要有些其他的问题做铺垫。有时他们还得干一些附加的活,包括花时间抚摸狗或者跟狗玩。有一次为了拍摄某个采访对象,钱杨来来回回给某只超大体型的狗捡了几十次弹球。

相比文字记者,摄影师的准备则更多投入在画面表现力上。吴家翔最初接触这个选题时,他感觉这很“新奇”也很“有趣”,于是,在很多拍摄场景中他使用了闪光灯,希望表现出一种奇特的、让人意想不到的场景。

这一灵感来自马格南图片社摄影师马丁·帕尔。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马丁·帕尔就开始使用闪光灯拍摄消费主义等具有讽刺意味的题材。在成名作《最后的度假胜地》中,他曾多次使用这种方法来照亮主体和环境。在这次的选题和马丁·帕尔的闪光灯中,吴家翔找到了共通之处。

《最后的度假胜地》。摄影/马丁·帕尔

在闪光灯的处理下,画面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效果,让人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画面,但这样可以充分突出拍摄对象的独特性。为了用好这种方法,拍摄之前吴家翔还特意找来马丁·帕尔用闪光灯拍摄的照片进行参考。

用闪光灯拍摄的狗。摄影/吴家翔

在采访与拍摄的过程中,精彩画面的出现常让吴家翔感到惊喜。在“松狮皇后”杨玲的家里,他拍到狗在跑步机上跑步;拍牵犬师樊昱时,他看见樊昱穿着旱冰鞋遛狗。二人年纪不同,体力有限,都在想办法让狗锻炼,让它们在比赛中保持良好的体力和状态。

此外,他还拍到了在诊所里接受针灸的狗,在浴缸里不想洗澡、明显能看出心情低落的狗……这些超出他平时认知范畴的画面传递出了一种感觉和情绪:眼前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狗。

做针灸的狗。摄影/吴家翔

不愿洗澡的狗。摄影/吴家翔

狗也有生老病死,关于狗的画面并不只是新奇和有趣而已。在宠物殡葬机构宠慕,吴家翔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拍摄狗的葬礼以及葬礼上的人。

在这里,主人会在一间挂满经幡、香花围绕的房间内,与他们的宠物作最后的告别。考虑到场合,以及对狗和狗主人的尊重,吴家翔会尽量不拍狗的脸,他更在乎的是整体环境的氛围以及从中传递出来的情绪。

一只狗的火化现场。摄影/吴家翔

对于人类葬礼上的种种习俗讲究,大家司空见惯。但在这样华丽庄严的环境下,两眼所见的画面主角变成一个动物,图像和心理预设之间产生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它能充分传递出这样的信息——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已经今非昔比,从前小猫小狗的归宿可能只是门前大树下的一抔黄土,而如今它们却能享有跟人类一样的死后哀荣。在精神层面,动物已俨然与人类无异。

在狗被送去火化之前,狗主人往往会经历比较大的情绪起伏。在这个过程中,吴家翔和钱杨很少会拍照,也不会提问。对于这些曾被主人视作心肝宝贝的小生命来说,此时此刻,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尊重。

当一切结束后,狗主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他们会上前聊上几句。有时,狗主人会主动说起自己的狗,说说他们多少年来的故事。也许在哀恸中,温柔的回忆是唯一的安慰。

一场苦干

在采访进展到三分之一的时候,钱杨发现他们手头上大多是精彩的小故事,却没有一个可以撑得起一篇文章的“大故事”,这时她决定用密集型写法来写作。对于这种时下正热的写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赶时髦,而是在遗憾没能得到又大又好的故事时,将密集型写法视作一种解决之道。

而事实上这样一个选题,他们在出发时就知道,碰上“超大型”故事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抱着苦干的心态去做的。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一场体力活。最后,所有文字材料不完全统计有100万字,录音时间有4522分钟。对于这些钱杨早有心理准备,她的作品《在北京,2000万种死法》和《霾困北京时》也都是同样的写法,“既然要选择密集型写法的话,这是意料之中的强度,体力不好还干不了。”

而摄影师要面对的则是一万多张待选择的照片。吴家翔从这海量的图库中选出了800多张,还得花大量时间思考和与编辑沟通具体的选择思路,毕竟摄影师亲身体验了当时当刻的情境,对于照片的感受可能并不能和读者达成一致。

所以这次报道对于吴家翔来说,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太多了”——长期拍摄累积的疲劳,加上最后繁重的挑选工作,让这场体力活名副其实。

在文字这边,钱杨认为取舍素材特别简单。采访时,她在采访本上简单记录了当时的精彩故事和引语,脑子里对一个采访最有意思的部分也有记忆,所以她只需要把故事中最精彩的部分写上去,其他的可以全部放弃。

这种写法减轻了工作量,但抛弃辛苦采访得来的素材却着实让人心疼。她的同事、《北京零点后》作者王天挺就说,这是“浪费材料之王”的写法。

但具体的撰文绝不只是选择材料这么简单。这种一个小故事接一个小故事的写法,需要作者用心经营每个故事,注意它们是怎么结束的,并给每个故事一个合适的落点,把一个讲完了再转到下一个。同样一个人的故事也可能因为切入点不同而多次出现——他们是在对狗倾心付出,但对狗来说,这种行为又可能无异于虐狗。

狗是否快乐,狗有没有真的被爱,人又要如何感知呢?

“既刻奇又真挚”

虽然自家有过养狗的经历,但钱杨和吴家翔却认为,不管是从养狗的动机还是从狗的表现来看,他们的“养狗”都显得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喜欢狗、不吃狗肉、反对虐狗,对于普通人来说,做到这些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和故事中那些爱狗者比起来,这种感情显得很普通,甚至可能都不算是真的“爱”狗。

但“爱”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爱的多少和深浅也没有比较的标准,真正值得仔细推敲的,是“爱”的动机。

狗不会说话,如何才能不放任采访对象吹牛或自我感动?钱杨认为,如果是事实层面,就一定要问清楚,如果对方说一个月要给狗买五万块的零食,那就请她出示账单,如果是像“我爱狗爱到死”这样比较抽象的说法,那么除了问狗本身,记者还有很多办法确认这是不是夸大其词。

牵犬师樊昱不愿意受人之托带狗打比赛,因为一旦收了别人的钱,自己的心态就不一样了,对狗的“爱”也会发生变化。杨玲的松狮们帮她挣了好几套房子,但在松狮没有市场的时候,她没有抛弃它们,而是选择卖了房子继续养着。相比之下,养一些时髦犬种的人就没这么感性了,他们每天的朋友圈内容可能都与配狗有关,有的狗一年要配100多次,平均每三天就要配一次,因为他们的目的非常简单粗暴——赚钱。

无论狗能不能说话,人都会很容易放大或美化自己对狗的爱与付出。在判断时,行动远比语言有力。

然而,有些爱即使是出于真心,也会成为狗的负担。给狗做洗剪吹,抹上精油,做亮晶晶的美甲,狗真的快乐吗?这也许是个无解的命题,因为即使狗表现出了自己的“小情绪”,狗爸爸和狗妈妈也会像寻常家庭的父母一样,感叹着“孩子不懂,我们这都是为了他好”。

宠物SPA。摄影/吴家翔

故事中,能让任何一只狗焕然一新的宠物美容学校校长崔娜,将这种矛盾视为一种新的“自然规律”——狗必须接受这些,这是它们作为人的宠物应付出的代价。吴家翔可以理解这种爱是出于真心,但他并不认为狗有义务去承受这些。

有些爱出于消费主义,有些爱是为了虚荣,但有些爱的出发点却很简单,就像在采访中慢慢摸索到的那个中心一样——人们孤独了。

正如那位把狗的尸体冻在冰箱里的退休医生,她的孩子在国外,家里只有老两口和那只被冻在冰柜里的“粘粘”。他们把家里的房子租给别人,只给自己和放狗的冰柜各留一间,逢年过节还会偷偷跟狗说几句话。这种行为看似荒唐,但晚年的孤独寂寞,也许只有曾经在他们膝下承欢的“粘粘”才能懂得。

钱杨和吴家翔旁观了这些爱狗人的故事,感受了这些爱与孤独。作为记录者,他们希望这篇报道最终能“既刻奇又真挚,是伤感的,也带有生活的真实伤痕”。

采访对象是真挚的,他们爱狗,将狗视作恋人、婴儿和知己,这份爱让人感动,但他们的行为却又常常令人惊讶。

正是这些带着荒诞意味的爱,组成了这个川流不息的大都市里,那些关于人、关于狗和关于孤独的种种故事。如今,不仅仅是钱杨、吴家翔以及这篇报道的主创团队旁观了这些故事,读了这篇文章的每个人都成了旁观者,也可能是这些孤独者中的一员——你用你的孤独创造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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