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美国小学欢度春节，却低调处理圣诞节?

“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I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这两天，我家三岁的老二天天都在哼唱这首曲子。他所在的幼儿园正在筹备圣诞晚会。小朋友不仅要学唱圣诞歌曲，给圣诞老人写信，还要一起用纸杯制作圣诞树墙饰。这样既了解了节日特色，做了手工，还普及了环保理念，一举多得。

圣诞节本来是基督教纪念耶稣基督诞辰的节日，但是除了信仰基督教的教会团体以外，在中国以及整个东亚地区，圣诞节的宗教信仰色彩早已淡化。人们所谓的“过圣诞”，过的只是一个具有异国风情的节庆日，甚至是有着浓厚消费主义色彩的促销季。

有意思的是，在美国，我反而看不到这样铺天盖地的“Merry Christmas”。

去年，我先生赴美访学。圣诞节前夕，我们正好住在耶鲁大学所在地康涅狄克州纽黑文小城。这里几乎每个街区都有一个教堂，而且大部分是基督教教堂。按理说，这里的圣诞气氛绝对浓厚。的确，大街小巷到处是圣诞树、雪花、红帽子和驯鹿等等装饰。但到了日常场合，从周围人的口头祝福、商店橱窗的节日标语、到各类商家发给消费者的促销邮件，大多使用的都是“Happy Holidays”，而非“Merry Christmas”。

在此之前，从耶鲁校方对于万圣节的处理上，我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谨慎态度了，尤其是对于带有宗教背景的节日。

在中国，近年来万圣节日益风行，我孩子所在的国内幼儿园每年都举行“小鬼当家” 活动，小朋友可以扮演英雄或者公主，在游乐园做游戏。在美国万圣节也是重大的节日。从10月份开始，纽黑文的主要街道就布满了蜘蛛、南瓜、黑猫等各种万圣节的装饰，热热闹闹。

令我吃惊的是，万圣节前夕，我们收到了老二幼儿园的来信，说明幼儿园不过万圣节，并要求家长们不要给孩子穿节日服装。理由一是“不想冒犯那些不过万圣节的其他人群”，二则是怕奇装异服吓坏小朋友。一查资料才发现，近年来美国不断有幼儿园和学校表示不再庆祝万圣节，不让学生在学校穿万圣节服装，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不想冒犯“其他文化背景的人群”。但这种官方的“政治正确”并没有影响民间对于万圣节的钟爱。万圣节当天，小城里到处有人要糖。但是，我家老二所在的耶鲁附属幼儿园则完全不提这茬，只是组织了一次南瓜展览，名曰“庆祝收获”。

我也能够理解，毕竟耶鲁大学的教师、员工和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拥有不同的信仰和文化背景。官方决定不过万圣节，当然是尊重所有人群的谨慎做法。

但是，当这种谨慎做法延续到圣诞节，我也觉得有点过犹不及了。以我家老大朵拉的幼儿园为例，某天我看到老师正领着同学们用自己做的纸雪花装饰窗户。我问，这是圣诞节的装饰吗？

“不，”老师正色道：“这是冬季装饰。”

我终于忍不住说：“这也太强调‘政治正确’了吧。连中国人都过圣诞节，美国人干嘛抛弃这个传统的节日。”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家的传统。”老师告诉我说：“我家里一半人过这个节日，另一半人不过。我们要尊重不同群体的想法。”

我后来才知道，不只一家幼儿园这样做，尤其是在奥巴马时任总统的时期。在很多幼儿园和小学，围绕圣诞节期间准备了表演活动。但为了尊重所有人的信仰，他们把这些活动都称为冬季表演。这是我第一次深刻意识到美国各个群体对于自己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的坚守。虽然大部分美国人信仰基督教，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居民信仰其他的宗教。比如，东正教的圣诞节就不是12月24日，而是1月7日。伊斯兰教信仰者则不过圣诞节，犹太教教徒过的是光明节。美国作为移民大国，尊重和包容多元文化是立国之本。

与低调处理圣诞节和万圣节相比，孩子们在美国出乎意料地过了一把热热闹闹的春节。

去年年末，我们从纽黑文搬走，之后的大半年一直生活在加州圣地亚哥。临近春节的某个周五，朵拉的学校举办了一场游行，庆祝春节，并且邀请家长参加。

那天上午，老师和学生们都穿着红色的服装，头戴龙或者鸡的头饰，手里拿着各种乐器。年龄大的孩子组成队伍，舞着纸龙，骄傲地走在校园里。我家孩子Kindergarten班级的小朋友在一旁作观众，或敲击鼓乐，或者鼓掌助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美国小女孩穿着中式旗袍。除了游行，连孩子当天的家庭作业也和春节有关。一个是把所有数字按序连起来，最后连成一只狮子。还有一张是把所有字母按序连起来，连成一条龙。通过游行和作业，朵拉的学校算是让孩子们深刻地过了一把春节。

感恩节和万圣节不过，春节却可以大张旗鼓地过。至于怎么过，依然要注意“政治正确”。比如春节应该怎么翻译。一直以来，我们说起春节都是Chinese New Year（中国新年）。但是朵拉的学校则翻译成Lunar New Year（农历新年）。

为什么现在改成这个称呼呢？

因为一些亚洲国家的移民抗议说，他们国家也过春节，所以不能称为“中国新年”。为了不冒犯其他亚洲国家的人，大家都改了称呼。比如奥巴马的春节贺词，把 “Lunar New Year”视为“亚洲的传统节日”，并问候所有“亚裔美国人（Asian American）”。

“政治正确”看上去只是一种态度，实际上是对美国人口结构趋势的映射。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2016年的数据，当年 3.23亿人口中，61.3%是非拉美裔白人，只占不到三分之二，而拉美裔占17.8%， 非洲裔 13.3% ，亚裔 5.7% 。人口普查还显示，自从2000年以来，亚裔一直是美国成长最快的族裔，而增长最少的是白人。

人口结构的变化直接导致了社会资源的重新分配，而且人们对所谓“主流社会”的定义也因此被颠覆。如何庆祝节日引发的争议，正是多元文化冲突与融合中的一个缩影，也是各族裔人群彰显和保护自己独特文化和社会地位的焦点。正因为亚裔人群的不断呼吁，纽约市从2016年开始首次把农历新年列入公立学校的日历中，成为该市学生的法定节日。

然而，生活中并不总是共赢格局。有时候，某个群体舒服了，另一个群体就会感到空间被压缩。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很多忠实选民，正是那些觉得自己的生存空间受到挤压的白人。 特朗普在竞选时曾经强调，他当选后会让大家能够毫无顾忌地说“Merry Christmas”而不是“Happy Holidays”。他说：“当你在进行节日购物时，店里不再有和‘圣诞快乐’相关的装饰，这太不尊重人了，我们应该重新开始说‘Merry Christmas’。

不过我觉得特朗普可能想多了，至少在节日购物方面。

去年感恩节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商场购物。我排队结账的时候，看到前面一个亚洲人长相的顾客对店员说：“Merry Christmas！”

店员笑容满面地表示感谢。

轮到我的时候，我就问这位店员，明明不是圣诞节，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这位店员说：“I don't care. I 'll take it.”

他边上的一位店员解释说，这位顾客是新加坡人，能记着向店员问候节日就不错了。

我点点头，然后对店员说：“Merry Christmas!”

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