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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号爱国者》:中国流亡者的美国梦

尽管可能让人觉得徒劳,但关于挫败感,我们有很多可说的。欲望和期望被挫败时,我们才知道自我止于何处,他人从哪里开始。“一个在挫伤我们的人,在我们眼里就真实了起来,”精神分析学家(兼警句大师)亚当·菲利普斯(Adam Phillips)写道,“如果他们不挫伤我们,那么,他们只不过是幻想中的人物。”

它是对劳伦·希尔格斯(Lauren Hilgers)丰富而引人入胜的《头号爱国者——唐人街的美国梦》(Patriot Number One: American Dreams in Chinatown)的证明。书名中的爱国者是一名移民到美国的中国维权人士,名叫庄烈宏,他令我们感到沮丧,有时根本是愤怒。另一方面,他又意志坚定,充满梦想,为人多疑而又慷慨——换句话说,他在我们眼里显得真实起来,是一个高尚和天真的紧密结合体。

在上海生活了六年的纽约记者希尔格斯深刻地描绘了这个人物,此外还有其他许多东西:对庄烈宏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婚姻的难忘描写;对皇后区法拉盛的精准刻画;对中国政治和美国移民制度的清晰剖析。如此全面的计划,足以写成两倍于本书的篇幅,但《头号爱国者》只追随它关注的这些人物,它的叙事手法如同小说一般,令人浮想联翩、全神贯注。

我们第一次遇见庄烈宏是在2013年初,当时他还待在繁荣的广东省的边远村庄乌坎村,构想自己的逃亡计划。“他有时苦于对他人的社交信号反应迟钝,所以他用洪亮的声音、热情而有力的握手来弥补,”希尔格斯以她特有的生动手法写道。他的大胆已使他成为英雄。一年多前,他发现当地官员背着村民卖掉了他们的土地,于是发起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叛乱。从那时起,他就料到政府会镇压,而如果他不得不离开心爱的乌坎村,他只想去一个地方。广告

他认为,美国“是一个公正、自由的国家,是一个与他的价值观相符的地方”,“在那里,工作很好找。人们会很友好”。庄烈宏已经开始幻想,像他这种热情的民主拥护者会受到怎样热烈的欢迎。他对自己选择的目的地十分痴迷,所以“必须轻柔地说出它的名字:美国”。

可以想见,一抵达美国崎岖的海岸,他对美利坚立国先贤们的幻想就破灭了。正是当美国开始挫伤他时,那里的生活才变得触手可及,十分真实。

庄烈宏和妻子小燕(音)都不会说英语,他们凭借旅游签证进入美国后,在等待政治庇护申请通过期间,努力在法拉盛开始新的生活。小燕非常务实,能“吃苦”,马上开始了在美甲店的工作,而庄烈宏说她应该辞掉工作,他总是在说自己马上要发财了。他一直具有创业精神,尝试过许多赚钱计划,包括一个操作很复杂、几乎无利可图的个人代购业务,他大费周折地跑到城市北部的一个购物中心,购买打折的名牌商品,然后转卖给中国国内的有钱人。

希尔格斯用她锐利的眼光和开放的心态观察着这一切。她形影不离地跟着庄烈宏和小燕两人,或他们其中一个,渐渐熟悉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对美国、对彼此的坦诚想法。但希尔格斯进入叙事的程度恰到好处。除了两夫妇第一次抵达时在自己布鲁克林的公寓招待了他们——好发问的庄烈宏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包括她为什么会拥有不止一把厨房刀具——希尔格斯大部分时间退居幕后,以便让他们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

和其他许多来自中国的避难者不同,庄烈宏和小燕的处境稍好:他们带着卖地换来的充裕存款来到了美国,也没有会把人压垮的债务。但与此同时,他们没有家人,没有现成的人脉来告诉他们该如何行事。庄烈宏中学没毕业。何况纽约的生活开销是格外高昂的。

他们花了18个月才获批把儿子接来,在前往美国时,他们把他留给了小燕的家人。当时他还是个婴儿,生命里一半的时间都不在父母身边。在希尔格斯自然低调的笔触下,她眼前所见的这对夫妻与儿子在肯尼迪机场见面的场景更加令人痛心:“当小燕向他伸出手时,他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他抬起头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巨人。”广告

希尔格斯放宽了视角,把其他中国流亡者囊括在内。她还提供了历史背景,包括1882年的恶法《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使中国劳工的移民暂停了十年。她将细节写入了纽约法拉盛地区中国民主党主席“唐元隽”的章节之中,他每个月都会在曼哈顿的中国领事馆前领导抗议活动。因异见活动在监狱里关了八年后,唐元隽从一艘渔船上跳海游到了台湾。

尽管最终只是一个客串角色,唐元隽仍是十分吸引人的,全书最出彩的一些引言就出自他的口中。虽然现在更现实了,也有了50岁人历经一切的眼光,但他仍是一名坚定的活动人士。他知道人们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申请庇护。但他还是希望哪怕是那些根本没有异见的人士也能通过参加他的会议,对民主稍作了解。“人是复杂的,”唐元隽说。“如果你说他们是为了政治避难而来,这并不对。如果你说他们不是为了政治避难而来,这也不对。”

庄烈宏自己的活动者身份从未被怀疑。别的不说,要不是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在支撑着,他就会失去目标,只有当乌坎再次需要他时,他的使命感才会重新燃起。到全书进行到尾声时,他已经开始在美国各地奔走,抗议政府对他的村庄的又一次镇压。

唐元隽告诉希尔格斯,新流亡者的轨迹往往遵循一个特定弧线:“第一年,你敢说,话很大胆。第二年,都是废话。第三年,你没话可说。”对庄烈宏而言并非如此,他每一次都会挫败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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