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失踪6年与一对父子生3子疑云：对方否认

20岁的小茉不到一米六，圆脸、短发、微胖，走路蹦蹦跳跳的，像十几岁的初中少女，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老大五岁，老二和老三是一对龙凤胎，两岁。据警方透露，孩子的父亲分别是60多岁的郑林和他的儿子郑二宝。

6年前，14岁的小茉从哥哥家里出走，之后音信全无。2018年初，母亲李荣生在驻马店本地的一个小区门口找到她。消失6年，小茉性格大变，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以前爱乱跑，现在上哪儿都跟着妈妈。

李荣生认为，郑林拐走小茉，强奸她，拘禁、虐待长达6年，其家人都是共犯。郑家人则说，没有虐待小茉，出入自由，是她自己不愿回家。2018年11月21日，驻马店警方对郑林刑事立案，当天对郑林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

两个破碎、贫穷的家庭，都呈现着混乱和无序。郑家的房子三室一厅，坐落在一个破旧的小区，不到100平米，没有暖气，曾住着七口人，屋里塞满了尿布、棉被、旧衣服。小茉的母亲李荣生早年离异、入狱6年，找回小茉后，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她寸步不离，似乎是在弥补多年来的亲情缺席。

现在，小茉跟着妈妈住，她的三个孩子在郑家慢慢长大。“孩子小，不记得事情”，提到小茉，郑林的妻子这样回应。李荣生痛恨郑家人，还没认外孙，她问小茉想不想孩子。小茉说，“想。”

母亲

12月末的驻马店，气温徘徊在零下，小茉身着粉色卫衣、牛仔裤，和妈妈出门吃饭，雪花落在她的白鞋上化了。她手插衣兜，左瞅瞅右瞅瞅，走快了回过头看看妈妈，停下来等着。

小茉（右）和母亲。摄/张楠茜

“她自己都还是个娃娃，怎么当妈？”小茉的母亲李荣生说，2012年，14岁的小茉被郑林带走，次年生下大儿子，第三年头上小茉再次怀孕，生下一对龙凤胎。

李荣生在2018年1月19日找到小茉。那天下小雪，她在一个小区门口贴传单，听到背后有人笑，转头看到小茉站在两三米远的地方，面目没变，但是又瘦又脏。李荣生激动得一把抓住小茉的衣领，“还认不认识妈妈？”反复确认几次，小茉才认出她来。

“走，跟妈妈回家。”李荣生眼泪刷刷掉下来，小茉没穿外套，衣服破旧单薄，脚上拖着棉拖鞋，没穿袜子，脚冻红了。“有孩子，”小茉哆哆嗦嗦地说，“老头的。”

李荣生不信女儿说的“孩子”这话，印象中6年前的女儿还是个少女。她2011年入狱，小茉第二年来探视过，隔着玻璃墙哭了，说“妈妈你早点出来，我听你的话。”

李荣生报警，民警来一起跟小茉去了“老头”家。在一栋老居民楼的顶楼，“老头”郑林打开铁门，看到警察和李荣生很吃惊，“小茉，你咋带这么多人回来呢。”他问。李荣生看到房间里有两个孩童，一男一女，已经会走路了。

后来，小茉家人在派出所见到了另一个大点的男孩，刚放学。小茉的哥哥林鹏第一次见到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就觉得他神似郑林，心里恐惧，不敢说出来。警方向李荣生透露亲子鉴定结果，老大是郑林和小茉所生。“做出这种事情，这不是恶心人？”林鹏说。

龙凤胎是小茉在郑家的狭小厕所里诞下的，郑林的妻子用盆子接生了俩娃娃。姐弟俩现在2岁了，眉眼像小茉，女孩会说一些简单的词；男孩还不会说话，看动画片目不转睛，乐得手舞足蹈。

生下三个孩子的小茉，对“母亲”二字没有概念，大多数时间像个沉默内向的孩子。她爱吃肉，从汤锅里夹牛肚、酥肉，蘸麻酱、辣椒油吃。旁边的大人谈论她的事情，小茉从不插嘴，吃一会就盯着旁边的人看。

“才回来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地笑，又哭，闹腾。”李荣生说。小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划着没连网的新手机，突然就发笑。也坐在床上哭，问她为啥，她不说话。

“有”、“没有”、“不知道”，她用这几个简短的词语，来回答外界的各种问题。问到在“郑老头”家的问题时，她音量突然变大、声音尖锐，“别问了！”扭过头去不再回答。

李荣生称，医生诊断小茉为精神分裂症。病历显示，小茉接触被动，问话少答，交谈无法深入，思维内容暴露不充分，意志减退，无自知力。

小茉的出院证。摄/张楠茜

住院3个月、回家调理8个月，李荣生像教育青少年一样纠正小茉的行为偏差，也像带幼儿一样，走哪儿都带着她。

有一次小茉洗完澡，客厅还坐着外人，她光着身子就走出来了。有时候一大桌子人吃饭，她要上厕所，会大声叫嚷，“我要尿尿。”

她靠在椅子上，仰着身子伸懒腰，肚皮从红色秋衣下露出来，怀过三胎的肚子不再紧实，显出肥大松垮的腰身。小茉不自知地拍拍肚子，李荣生连忙扯扯她的衣服，“遮好”。

小学同学记得，小茉以前话多，在同学里是爱出鬼点子的那个，也爱跑出去玩。小茉一年级的时候胆子就大，还去翻铁道、看火车。李荣生说，小茉小时候调皮，姐姐过来了，她和李荣生开玩笑说，“你女儿来了。”

两个家庭

1998年4月，李荣生的三女儿小茉出生。小茉1岁的时候，李荣生和丈夫离了婚。那年头的农村，离婚并不光彩。不久，李荣生离开老家来到驻马店，带着小女儿小茉生活。二女儿交由母亲抚养，十几岁的大儿子林鹏辍学打工。林鹏说，父亲再也没出现过，也没给过家里任何生活费。

“才来驻马店的时候，连住处都没有，真是漂泊。”林鹏说。李荣生打零工挣钱，要付房租、供小茉上学。林鹏最开始小饭馆里刷盘子，从洗碗工干到厨师，也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变故发生在2011年。李荣生犯罪入狱，小茉辍学，搬去和哥哥一家住。她还染上网瘾，三天两头找林鹏要钱。李荣生到现在也自责，“我要不出这事，不是啥事都没有吗。”

小茉辍学后，在一家店卖衣服。“嘴甜，可会说了”，林鹏妻子说，但存不住钱，发了工资就立马花掉，还给刚出生的小侄子买衣服、玩具。

林鹏后来多次回忆那个看似平常的下午。在小院子里，小茉又来要零花钱上网，他教训了她几句，妹妹顶嘴，他打了她一巴掌，随后就进屋睡午觉了。后来发现妹妹没在屋里，本以为过几天会回来，却一直没回来。

他给亲戚朋友打电话没人知道，发QQ给妹妹，没回复，也去过派出所报警，警察说没有身份证查不了。时间一天天过去，林鹏想过最坏的情况，妹妹被人拐到外地去了，但“从没想过会在驻马店”。怕母亲想不开，去看望她的时候，他说小茉去南方打工了。

2016年7月，李荣生出狱，得知真相，开始寻找小茉。

李荣生称，小茉回来的一年时间里，她多次要求当地派出所给三个孩子做亲子鉴定，甚至去过市里信访，但是迟迟不出结果。

2018年11月21日，郑林因涉嫌强奸罪被拘留，12月6日被批准逮捕。李荣生从民警处打听到，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老大是郑林的孩子，龙凤胎是郑林儿子的。

郑林家在一个老居民小区的6楼，同层楼就住他们一户。尿布、衣服、内衣挂在楼梯间里。几位邻居说，从没和郑家人说过话，关上门各过各的，倒也没觉得怪异。

看门的保安透露，这个小区都是老住户，很多人都搬了或偶尔来住，郑家人大约三四年前搬来的时候，已经有头胎的男孩了。保安看到过小茉一个人走出来，在楼下坐着乘凉或者出去转悠，也看到过他们一家人从超市买东西回来。

郑家的屋子拥挤逼仄。两间小屋里各有一张窄床，铺着颜色陈旧的床单，另一间稍大的房间，有一张大床，地上还有床单。房间里，衣物、棉被堆积成山，石灰墙上歪歪扭扭记着电话号码，门背后挂着装满药瓶的塑料袋，孩子的玩具散落在房间里。

屋子里充斥着剩饭菜味、厕所味。出事之前，郑林夫妇、郑二宝、小茉、三个孩子，七口人住在这里。

郑家的居住环境恶劣。摄/张楠茜

街坊邻居透露，看郑林带孩子带得多，他有个三轮车；郑林妻子在附近的饭店刷盘子，“他家儿子的确看着有点傻”。

找到小茉之后，林鹏进过这屋，他看到屋里条件恶劣，“大屋里的床都是板子搭的，地上铺着塑料垫子”，妹妹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他躲进厕所直抹眼泪，捏紧拳头。

出事之后，郑林妻子在家看孩子。龙凤胎姐弟2岁了，在小房间里看动画片。门背后挂的塑料袋装了几十盒药，郑林妻子说，儿子郑二宝从小就精神有问题，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后窗》想要查看郑二宝的病历，对方称病历在郑林那，自己找不到。

郑二宝在隔壁的大房间里睡觉，盖着臃肿的黄色棉被，没醒来。“有时候一睡就这么睡一天”。郑林妻子说。

虐待疑云

对于回归社会的李荣生和回到妈妈身边的小茉来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们刚来驻马店时所租的房子附近已经拆迁了，李荣生现在带着她租在朋友的房子里，没有工作，靠借钱、打零工维持生活，贷款给小茉付治疗费。

经过3个月的住院治疗和8个月的回家服药休整后，小茉状态逐渐平静下来，不会再那么频繁无故地大哭大笑，也会主动喊喊妈妈。

李荣生告诉《后窗》，小茉曾经说，郑林开三轮把她拐骗到屋里，给了一个鸡腿，脱她衣服，还当着老婆的面和她睡觉；郑家人长期虐待、殴打她，把她反锁在屋里，不让她出屋。

郑老头的妻子则对《后窗》否认。“谁锁着她？怀着孩子不见光怎么可能呢。”她说，老头在火车站遇到小茉，可怜她无依靠，带回家来。曾说送小茉回家，但“她说爸死了，妈走了，不回去”。

今年7月，两家曾经经人调解，让小茉和郑二宝结婚，未能成功。一份落款签字郑林姓名的保证书上歪歪扭扭写着，“保证房产证加上共有人小茉，保证不辱骂谩骂殴打小茉，双方结婚后男方父母不同住，如婚后再有殴打的情景、双方无条件离婚。”

李荣生说，不会再把孩子送回魔窟，走法律程序，希望让郑家人得到惩罚。她没有正式工作，平时照料小茉生活起居，希望女儿恢复到正常人状态。

“我不想郑家的人来养孩子。”李荣生说，他们做出这种事情伤天害理。但是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经济条件不允许，所以她希望给小茉留下一个龙凤胎女儿，“总要留一个和女儿做做伴吧。”

郑家的一间屋子。摄/张楠茜

小茉快一年没见孩子了，有人问她，最喜欢哪个孩子，“都喜欢。”又问她，哪个孩子最可爱，“都可爱。”她低头小声回答，抠着指甲。

在距离小茉家不到一公里的郑家屋子里，罩着小罩衫、厚棉袄的2岁小孩叼着奶瓶，眼睛黑漆漆，脸蛋红彤彤，爱往大人的腿上爬，让抱着看动画片。被问到孩子有没有哭着找妈妈的时候，郑林妻子说，“小孩子不记得事，过不久就会忘了。”

这几天，一波又一波媒体记者来到这两家。李荣生反复强调不要透露家庭隐私信息，尽量让儿子、女儿远离此事。她的朋友说，可以理解这样的心情，“驻马店这个小地方，她那么大一家人，儿子、女儿、孙子、外孙，都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

小茉（左）和律师赵良善。摄/张楠茜

近日，小茉一方的代理律师赵良善向派出所递交了申请，要求尽快鉴定郑二宝的精神状态，以确定是否属于刑法规定的不负刑事责任的类型。此外，赵良善还提出几点疑问，包括郑林本人及家属是否涉嫌非法拘禁，其妻子、女儿是否构成窝藏包庇罪。

警方表示，对于律师提交的申请，将上报领导后决定是否补充侦查。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小茉、李荣生、林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