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黑人当警察就不会歧视“黑人兄弟”吗？

弗洛伊德之死引发的“黑人的命很重要”（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在全美各地蔓延。截至6月8日，美国50个州超过500个城市和乡镇爆发了不同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总参与人数高达百万。规模最大的示威活动发生在首都华盛顿，数万名市民走上街头，聚集在白宫附近，抗议警察的执法不公。

6月5日，在弗洛伊德案发生地明尼阿波利斯市，数千名民众举行和平示威，要求政府停止对警察局的拨款，甚至废除警察局。该市市长杰考布·弗雷在对示威者的谈话中表示，“我明白我们必须重新审视警察局的组织结构和运行模式，并进行深刻的改革。这个有系统性歧视的机构必须彻底改变！

减少拨款甚至取消警察局的诉求不仅发生在致死案的事发地，也蔓延到了全美各大城市的游行示威中。在不少示威者看来，如果不能公正执法，警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20世纪初，有学者将美国比喻成‘大熔炉’，各种族和民族的人来到美国，文化、习惯交流融合在一起。而进入60年代，更多人开始将美国形容成 ‘沙拉盘’，各民族和种族虽然生活在同一国家和法律下，但仍保留着各自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胡佛研究所的学者布鲁斯·桑顿曾写道。

在这样的国度里，作为执法者，美国警察群体始终面临着公平与正义的考验。尤其是美国社会的两大族群，“黑白对立”更是亘古不变的社会问题。

“美国的现状应该和它独特的历史联系起来。在美国，黑人曾经被当作奴隶，而非有独立人权的个人。这段历史影响了美国很长时间，虽然时代变了，法律改变了，但历史对人们观念的影响始终存在。表现在警察执法上，黑人更容易被认为是危险和有犯罪倾向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律师艾利克斯·霍格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从1980年到2015年，美国的监狱服刑人员数量从50万攀升到220万，其中大约有34%的服刑人员是非裔美国人。根据美国人口署的统计，非裔占美国总人口的13%。

根据研究组织“警察暴力执法地图”提供的数据，非裔美国人受到警察暴力对待致死的可能性是白人的2.5倍。无独有偶，《华盛顿邮报》从2015年开始的一项调查发现，即使没有表现出对警察造成威胁，黑人犯罪嫌疑人被射击的概率是其他种族的3倍。

2014年，在美国密苏里州，18岁的黑人高中生迈克尔·布朗被白人警察射杀，引发了全国范围的游行示威，并推动了“黑人命重要”（Black Lives Matter）运动的诞生。

“关键的问题是，黑人族群并不是担心美国警察能否公正执法的唯一群体。”芝加哥州立大学的黑人人权教授赖纳尔表示。“现在是美国该进行自省的时候了，重新审视我们的警察行为，以及我们的警察执法是否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社会公平。”

根据2013年美国司法统计局的数据，在美国的执法机关中，普遍存在有色人种工作人员不足的问题。他们研究了85个以非洲裔、亚裔或者拉美裔为主要少数族裔居民的社区，发现其中有35个社区，有色人种警察的占比不到该社区有色人种居民人口占比的一半。

“当然，警察团体中各个族裔的占比并不是导致问题的根本原因。即使是黑人警察当值，警察文化中对于族裔偏见的影响也依然存在。”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教授苏珊妮·鲁本表示，“2015年巴尔的摩的黑人青年弗莱迪·格雷在被逮捕后死亡，当时六名警察中有三名是黑人警察。”

据统计，目前全美共有1.8万所警察局，却没有联邦通行的警察训练标准。“目前美国警察面临的重要问题是，他们接受的大多是技能培训，却没有多少培训是在教警察如何与人沟通。然而，在真正执法过程中，十次有九次警察只需要和执法对象展开一些沟通，而非强制执法。”布鲁金斯学会的学者拉肖恩·雷表示。

2014年，当密苏里弗格森的黑人高中生被警察射杀后，时任总统奥巴马曾成立“21世纪警务总统特别小组” ，并对改善警察执法行为提出了一系列措施。其中的改进措施包括在执法过程中尽量保持距离，以及通过“缓和处理”等方式来减少执法过程中的致死率。“自从弗格森事件发生后，美国的警察机构越来越重视‘缓和处理’的问题，并有效将执法过程中的致死率降低15%。”拉肖恩介绍道。

然而，2016年，在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美国司法部就开始削减对警察部门种族歧视和过度执法的调查项目

，四年后悲剧再次发生。不少学者认为，除了加强警察团体的内部改进和训练外，仍需有第三方监督机构来敦促警察机构完成深层改革。

在目前美国的大部分州，对警察机构的监督和调查基本上都由警察机构自身完成。即便是犯了错的警察，被开除的也并不多见。以本次事件焦点的德里克·沙文警官为例，在此次执法致弗洛伊德死亡之前，他总共收到了17次执法行为不当的投诉，其中包括三次开枪投诉，一次开枪导致执法对象严重受伤。然而，这17次投诉并没有对德里克的警察生涯造成任何影响。

“内部调查的弊病是即便有客观证据指明有执法不当行为的存在，最后的调查结果也往往是执法警察没有行为不当，并且没有相应的惩罚措施。”

斯坦福大学法学院教授苏珊妮·鲁本表示。

就在五年前，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市一名叫弗莱迪·格雷的25岁黑人青年被警方拘捕。据媒体报道，格雷在被多名警察拖上警车不到一小时后出现昏迷和呼吸困难，在送往医院数日后死亡。格雷之死在美国引起了巨大反响，同样发生了和平示威和一些暴力事件。

当时，涉事的六名警察均被起诉，分别被指控二级谋杀以及执法不当等。但经过审判后，三名警察被宣告无罪，针对另外三名警察的指控也最终撤诉。在警察局内部，仅两名涉事警察收到了违反纪律警告，所有人之后不久都重返岗位。

在鲁本看来，此次乔治·弗洛伊德死亡事件后，四名涉事警察迅速被开除并不常见，这是一个进步的表现。“要知道，在2014年纽约发生的埃里克·加纳（Eric Garner）事件中，黑人加纳被警察锁喉致死，尽管当时纽约市办公室的首席法医已经判定加纳是被杀死的，但锁喉的警察丹尼尔·帕特里欧直到五年后才被革职，而其他涉事警察均没有被指控犯罪。”鲁本回忆道。

“长期以来，成立独立调查机构对警察机关进行监督和调查一直是热门话题。”斯坦福大学的法学教授罗恩·泰勒认为，“应该有这样的机构，针对市民对警察执法行为的投诉进行调查。对于遭到起诉的警察，调查过程和结果必须及时向公众披露。”

目前，明尼苏达人权部已经启动了对明尼苏达警察局的调查。该州人权事务长官丽贝卡·卢西罗表示，“调查主要针对明尼苏达州警察机构在过去十年中的执法行为、规章、流程等，看是否存在系统性的歧视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2018年美国联邦调查局启动了针对警察使用武力情况的数据统计，但该统计并非强制，而是由全国各地的警察局自愿参加。最终，大约有40%的警局表示愿意分享数据。“我觉得这是向公开透明的执法行为迈出的一步。而对于那些不愿参加的警察局，民众可以要求他们公开数据。”美国犯罪学专家贾斯丁·尼克斯评价道。

随着改革的呼声在美国各地蔓延，前总统奥巴马也发声了。他呼吁每位个市长重新审视当地的警察系统，并切实地制定改革措施。他对有色人种的年轻人表示，“我想让你知道，你是重要的，你的生命很重要，你的梦想也很重要。你们有能力让事情变好，帮助这个国家发生真正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