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选举无效之诉"：一条异常艰难的路

川普是要被扫地出门？还是要鱼死网破险招逆转胜？ 图／法新社

美国大选开票第二天，战况胶著的大湖区摇摆州一夕由红翻蓝：在密西根州，拜登最终以13万票（约2%）之差取得16张选举人票；至于在威斯康辛州，拜登更以仅仅2万票（约0.8%）的差距，再下10张选举人票。若亚利桑那州确定成功转蓝，拜登只需要在还待开票的四州——宾州、乔治亚、内华达与北卡罗莱纳——任一州取胜，即可越过270票的当选门槛，宣布当选。

川普还有逆转希望吗？虽然川普阵营现阶段看似烽火四起，针对各个有计票争议的州打起诉讼车轮战，但却都因为举证困难而一时难有效果。因此川普律师团的诉讼火力都集中在宾州——期望将最后战场拉到联邦最高法院，这也是目前最有可能扭转川普情势的诉讼攻略法。

川普当然还有取胜机会——假若他能"全部拿下"前述四州的57张选举人票——但他当然不能只是枯等选举结果。11月4日，川普律师团正式在宾州、乔治亚州、密西根州与内华达州法院发动以停止计票、验票、主张选举程序瑕疵为请求的多项诉讼。开票尚未结束，另一场以法院为战场的选举大战已正式展开。

目前川普阵营展开的诉讼都在州法院层级，事实上关于选举的各项措施与规范，向来都是州的权限；换言之，川普律师团若要能在前述各项诉讼中取胜，都必须在各州选举法中找到依据。

其中最引人关注的"验票"大战，其实各州都设有相关的规范与法定门槛：密西根州仅有在差距小于2,000票时才得声请验票（目前无法）；宾州则设有当双方选票少于0.5%差距时的"法定强制验票"规定；威斯康辛州则是当双方差距少于1%时，得请求重新计票（目前可以）；北卡是双方少于1万票差距时，选举人一方得请求重算（目前无法）；至于内华达则没有任何重新验票的规定，而仅能透过"其他权利主张"才有机会达成。

不甘心的川普。虽然早有安排要启动"验票法律战"。但就现在的情势而论，复杂与难度并没有想像中得简单。 图／欧新社

川普的眼中钉：邮寄选票

川普早就埋下选举诉讼大战的伏笔。选前之夜他就公开向他的支持者喊话，主张这场选举即将成为史上最大的诈欺（fraud），"那群人"将用奥步偷走他的胜利——而川普口中的奥步，就是"邮寄投票"（mail-in ballots）。

邮寄投票是美国行之有年的一种投票方式，允许选民在一定期限内，以邮寄的方式行使投票权，而不必非要选择在投票日直接进投开票所排队投票。虽然选举法规属于"州权限范围"，因此各州在投票方式上规范多元。但各州一般都对邮寄投票，设置长短不等的"投票期间"与"选票到达"的最终期限。

其中宾州、内华达州与北卡罗莱纳都采计"选举日后一定期间内收到的选票"（但最晚需3日寄出）：今年大选，宾州采计选票至11月7日、内华达采计至11月10日；北卡甚至采计到11月13日。此外，为了纳入选票的在途期间或避免延误，邮寄投票通常也是预先投票；许多州同时也提供选民投票箱以省去邮寄，而统一由选务人员收取。

至于选务安排与开票，各州都设有各种封存与查验机制，例如乔治亚州就设有"票务审查小组"（Panel of adjudication）机制：由两党推派的代表加1名独立代表组成3人小组，审查并监督由选务人员开出的选票。

最后，投票者开票顺序也各异：究竟是先开投开票所直接投出的票？先开已收集进选务中心的预先投票？还是两种一起开？各州都有不同的规定。

例如这次由红翻蓝变天的密西根与威斯康辛州的开票规则，就是先开完现场投票之后，才能再开预先投票；宾州则特别"隔离选举日后才送达的选票"（segregated ballots），等待期限结束（11月7日）才能开启计算。

图为宾州的通讯选票机制。邮递选票的方式，有定点邮筒（如左上，由特殊邮差收票）、邮寄（凭邮戳）、亲自提前投递，但最争议的方式则是"选举前或当天才寄出...被登记，但选举日后才送到开票中心"的选票。 图／法新社

图为威斯康辛的邮递选票开票站。邮寄投票是美国行之有年的一种投票方式，允许选民在一定期限内，以邮寄的方式行使投票权，而不必非要选择在投票日直接进投开票所排队投票。虽然选举法规属于"州权限范围"，因此各州在投票方式上规范多元。 图／路透社

伏笔：宾州的选前争讼

虽然预先或邮寄投票并非本次大选首见，但过去并不是美国选民最主要的投票方式。然而此番大选适逢疫情，加上两党都在紧绷的选情下，不断敦促选民早早投票，因此今年的邮寄或预先投票数量大增，来到历史最高。根据已登记选票的数据，此番大选推估将创下1亿多张预先投票的纪录。其中尤以对个人防疫更谨慎的民主党支持者为大宗。

前述资讯两党参选人当然也知晓。为了有效排除有利于拜登的选票，并确保川普取得宾州20张选举人票，早在今年9月，共和党阵营就针对宾州政府采计"延长选票采计时间至11月7日下午五点"的措施，向宾州州法院提出诉讼。宾州最高法院最终判决前述措施并未违反州选举法，因此判决宾州政府继续采行前述措施。

但共和党阵营并未放弃。10月，川普再向联邦最高法院暂停前述采计选票措施的主张，并扣押已预先送达的邮寄选票，主张前述选票不应采计。最终最高法院在距离选举日前一周，以"4：4"（RBG缺位尚未填补）的比数，判决宾州政府依法"得继续采行前述延长期限"，而延长期间内取得的选票，必须搭配合理的封存措施后采计。

此举看似维护了宾州选举制度，但该州绵长的开票程序，无疑给了不明白如此复杂选举制度的选民，质疑开票程序与公正性的空间——影响更大的是，川普阵营的尝试，等于给了联邦最高法院在接下来可能发生的联邦选举诉讼，介入原本归属于州的选举制度与计票方式权限。

"是谁‘偷走’了我们的胜利？"图为宾州共和党支持者的选后抗议。 图／路透社

乔治亚州：冻结剔除民主党票源

川普提起诉讼的第一站在乔治亚州。他向乔治亚州高等法院主张：萨凡纳市（Savannah）的选务人员，将53张逾期到达的选票置入其他有效选票中。此举不仅违反乔治亚州选举法，更侵害了川普的竞选利益，川普因此要求法官核发禁制令以停止计票，并管收所有该地区"可能遭受污染"的选票。

但乔治亚州的选务委员会却驳斥此说法，主张一切选务工作接依法执行，认为川普的主张不符合事实。

川普律师团之所以选定萨凡纳市作为目标，是因为该市作为乔治亚的第四大城，向来是民主党的大本营。以此主张和川普阵营提供的证据来看，预计法院很快将驳回本案，选战仍将回归最终的计票结果。

但是川普的诉讼行动似乎并未着眼与判决结果，而是在运用相关资讯来蓄积川粉的能量。即使法院很可能因为此诉讼证据不足而驳回，仍能在挺川阵营中继续塑造"拜登作票"、"选举不公"和"邮寄投票作假"的话题气势。

随著萨凡纳市票数逐渐计入，川普在乔治亚州的优势已拉近至不到百分之0.1的差距，甚至有论者认为依此开票趋势，拜登将扭转川普自开票以来维持的优势，顺利拿下乔治亚州。但此番政治操作，恐怕将带来更大的撕裂与冲突。

选后代父出征，急赴乔治亚抗议的小川普。川普提起诉讼的第一站在乔治亚州。他向乔治亚州高等法院主张：萨凡纳市的选务人员，将53张逾期到达的选票置入其他有效选票中。 图／欧新社

尽管早有预期，但选后美国各地都高度紧绷（图为开票中的明尼苏达州，该州最后拜登胜利），这也逼使宾州、乔治亚等"胶著选区"拼了命地试图提早完成开票。 图／法新社

密西根州：暂停计票和验票

川普阵营也赶在拜登宣告即将赢得密西根州之际，以选民为原告，向密西根州法院提起"中止计票和验票工作"之诉。

川普阵营主张：密西根州法要求每个主要政党都应该设置1名验票员于现场监督选票，然而底特律"部分地区"的投开票所却未依法做此设置，已是剥夺了密西根选民"参加公平与合法选举"权利——川普律师团主张，除非获致前述制度安排，否则密西根州应立即停止计票，"而且这些欠缺法定检查机制的所有选票，都必须经过重新检验。"

川普律师团选定底特律为攻防目标，同样也是因为该市正是支持民主党的拜登选票大本营。然而毕竟密西根州的计票工作已大致完成，接下来密西根州法院是否同意验票，还须仰赖足够的法律论理支持——一方面要求法院裁定停止的暂时性措施，原本在举证上就比较困难；另一方面密西根州选举法所设立的验票规定，是当双方选票差距低于2,000票时才能主张，而这与拜登在密西根州已取得13万张优势选票的现实不符。

本案果然很快被密西根州法院驳回。法院认定川普阵营未有足够的事实和依据，因此无从同意暂停计票的主张；至于"重新验票"，法院也同时驳回川普阵营——毕竟13万的差距，不仅不符合法定要件，最终验票的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在此判决下，除非川普还能找到更进一步的证据与法律支持，否则预计拜登将能如期宣告在密西根州的笃定胜选。

川普阵营主张：密西根州法要求每个主要政党都应该设置1名验票员于现场监督选票，然而底特律"部分地区"的投开票所却未依法做此设置，已是剥夺了密西根选民"参加公平与合法选举"权利。图为选后进入底特律开票中心抗议的川普支持者。 图／美联社

图为底特律开票所外，全副武装试图"关切监票"的川普支持者。目前对于"有意义监开票"的定义，各州仍有所争议——尽管这是公民的权利，但也有票所与地方政府抱怨"示威者意图接触选票、威胁开票人员"等违纪与干预情事。 图／法新社

内华达州：舞弊事件、停止计票并重新验票

与密西根州的情况不同的是，目前内华达州仍有多数选票尚未开出。11月5日，川普阵营向内华达州法院声请暂时状态假处分停止计票，并向法院主张克拉克郡已发生违反选举程序和舞弊行动。

川普阵营主张：内华达州的选票"并未依法保存与分类"，同时也主张"有证据表明多起以死者和非居民名义完成的投票"，此足以构成对大选结果的严重影响，因此诉请法院针对克拉克郡地区进行验票。

如同川普在其他各州的诉讼行动，川普阵营锁定的，还是民主党大本营——"赌城"拉斯维加斯所在的克拉克郡。目前内华达州长与检察长除了表达"该诉讼完全背离事实"之外，更摆出强硬姿态，宣示川普"必将吞下败诉后果"。

内华达州的诉讼与乔治亚州的诉讼打法其实如出一辙，主打的都是"选举舞弊"。然而要能主张舞弊事件发生，必须能提出足够的事证，目前看来川普阵营能提出的证据似乎明显不足，因此预计同样很快被法院所驳回。

然而由于内华达州目前的开票作业仍持续进行，且拜登仍取得领先优势，然而许多人已经开始忧心，这样的"说也说不清"的乌贼战，恐怕将进一步触发双方阵营的情绪，并带动选后的对立冲突。

所以美选开票到底要开到甚么时候？情绪极度疲劳与紧绷的，可能也不只是美国选民而已。 图／法新社

宾州战事再起：停止计票并重新验票

川普阵营的选举诉讼当然包括选情紧绷的宾州。如同前述，宾州的选制一直是川普极力攻防的目标。在选前川普未能成功剔除来自预先投票的民主党票源，此番川普律师团当然将卯足全力进行诉讼攻防。

在宾州的诉讼川普可说是卯足全力：程序瑕疵、暂停计票与重新验票...全都主张了。首先，川普阵营也在宾州法院采取和密西根州一样的诉讼策略：主张"选委会程序不透明，且未能提供选民公平监督选举流程的机制"，而这严重违反宾州选民的权利。川普阵营主张，在未能矫治前述情况之前，宾州应暂停计票，或应重新验票、并剔除在偏颇机制下已开出的票。

川普在宾州"加强版"的诉讼策略攻防，足以看出他誓言拿下宾州的决心。由于随著宾州邮寄选票的继续开出，且多数邮寄选票都来自城市人口，川普自宣布胜选那一刻取得的70万票领先至今，已缩小到2万票——万一宾州最终再被翻转，川普已经在广大支持者的脑中植下"宾州选举制度迫害川普，并扭曲了川普在宾州的胜选"印象。

但美国社会是否因此发生对立？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州诉讼所能够处理的严重议题。

因为验票与大选公正性的质疑，会否恶化美国本就已经高度冲突的社会对立？恐怕已经不是简单的"州诉讼"所能够处理的严重议题。 图／法新社

图为宾州费城——这是民主党晚开票的终极大票仓，也是共和党全力狙击的法律战场——的开票所，川粉与拜粉之间的隔空叫骂。 图／欧新社

联邦最高法院：川普最后一搏？

如前面所述，川普阵营在各州发动的诉讼攻防，很可能最终都将因为证据不足或缺乏法律支持而被驳回。但大家还在问，在"得宾州者得天下"的前提下，倘若最终双方选票差距极小（目前就是如此趋势），是否可能重演宾州版的〈2000年小布什诉高尔案〉（Bush v. Gore）？

目前由于拜登距离胜选较近，除非接下来的开票结果中，他都未能再取下任何其他一州的胜选，否则他都没有进一步采取司法诉讼的诱因。至于川普还有没有机会将选举诉讼战场再度拉到最高法院？关键仍然在宾州的"邮寄投票采计措施"。

许多评论都认为，先前联邦最高法院就已针对宾州延长计票期的选制，做出维持宾州最高法院的判决，因此除非川普再找到更强的请求权基础，才可能启动最高法院对宾州选举的审理；但川普阵营显然已决定继续"以宾州延长计票期程的措施"为标的，并以宾州州政府为被告，向联邦最高法院提出重审或新案主张。

川普律师团主张：虽然各州的选举制度采计，一般而言"选制应归属州权"；但川普阵营主张，宾州选制已经严重影响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

"...因此依据宪法，联邦政府‘应该有权’干预宾州的选举制度安排，而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也因此有权审查此一案件。"

"瞌睡老乔刚睡醒，请问我赢了吗？"费城开票中心外的川普支持者，与力求"每张票都有权被计入"的拜登支持者。 图／欧新社

虽然各州的选举制度采计，一般而言"选制应归属州权"；但川普阵营主张，宾州选制已经严重影响美国总统大选的结果。图为近期策略屡屡失算的川普律师、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 图／美联社

由于宾州的此场选举与影响宾州选举的计票制度，将关键性地影响总统大选的最终结果，因此应该由联邦最高法院，而非宾州最高法院来做出最终的裁决。

同时，川普阵营也注意到，现行宾州采行的"延长收取邮寄投票期限措施"，其实在宾州州议会2018年修订的选举法中并未找到"直接的法定基础"；换言之，即使完全依据宾州州法来做判断，这项措施仍然很可能有其制度性瑕疵。但由于目前川普律师团的此一主张，还未真正进入联邦最高法院，因此宾州是否以疫情为由，找到更多支持此措施的法律基础？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前面已经提到，早在选前一周，联邦最高法院即以"4：4"的比数，判决应尊重宾州选制安排以及宾州最高法院的裁判。；但反过来说，当时联邦最高法院并未直接表明他们对本案"没有管辖依据"，相当值得玩味。

同时，新加入的女性大法官巴雷特（Amy Barret）是"现在这个法院"与选前一个星期的"那个法院"最大的差异——倘若联邦最高法院决定对联邦与州政府在"涉及联邦政府组成的大选"的权力划定表示意见，或决定透过联邦宪法在人民投票权、与州政府的权力之间划定界线——川普阵营在宾州的这个主张，就可能形成与当年小布什诉高尔案的性质截然不同、一场前所未有的总统大选诉讼案。

至于巴雷特的加入是否也代表，当联邦最高法院决心管到底，原先"4：4"的决定，会否成为保守派意见集体归队的"6：3"判决？如同前面指出，川普在联邦最高法院的一再突破与尝试，给了联邦最高法院介入宾州选制与计票的理由；但联邦最高法院是否买单？如何判断？仍留待川普律师团和宾州政府相当大的激烈攻防空间。

川普在联邦最高法院的一再突破与尝试，给了联邦最高法院介入宾州选制与计票的理由；但联邦政府是否买单？联邦政府如何判断？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