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为了消灭"把柄"，加速销毁机密文件

在历时半个多月的口水仗后，一口咬定民主党选票造假的特朗普，一边仍然着手准备在诉讼上推翻大选结果，一边却暂时松了口，同意启动总统交接流程。

白宫易主在即，拜登尚未搬进那间椭圆形的总统办公室，他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就提前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美国第58届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可能是该国历史上最喜欢撕毁内部文件的总统之一。

大到和普京的会晤谈话记录，小到每一次总统办公室的会议纪要，他都有立即撕毁的习惯。更遑论败选后，特朗普为了消灭“把柄”，极有可能会加速销毁私密文件。以至于到现在，总统过渡中出现了大量文件空白。

“白宫的战略似乎是，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档案记录，就不存在公不公开的问题了。”华盛顿市民责任与道德传播总监乔丹·利博维茨说道，“这是一种可怕的治理方式。”

若拜登诉诸法律找回残缺的文件，即便《总统档案法》规定了特朗普的行为涉嫌严重违反联邦法律，但纸上谈兵的法律条款实践起来有诸多限制，败诉的风险仍然很大。

而在雪花般的碎片中，特朗普任期内的诸多政治真相将被隐藏，甚至永远不为人知。

“阳光下的废纸”

“总统行为背后的真相，只能在他的文件中找到。”美国第35届总统哈里·S·杜鲁门如是说道。

但美国人将保护与总统有关的内部文件上升到立法层面，这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生的事情。而早在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卸任后，文件残缺的问题就显露了出来。

1797年，华盛顿回归田园，把自己的大堆文件带回了居住的弗农山庄。等到历史学家贾里德·斯帕克斯想向华盛顿借阅文件时，那些纸张已经被老鼠啃食得支离破碎，乡下浓重的湿气更是让好些文件上了霉，无法阅读。斯帕克斯最后挑挑拣拣，只挑出了一小部分能用的，才整理出了那本《乔治·华盛顿著作集》。

自那之后，历任总统们为储存文件绞尽脑汁。第13任总统米勒德·菲尔莫尔离开白宫时，让人把一车车的文件送到了自己的豪宅，托马斯·杰斐逊则想尽办法把自己的许多文件存进了内阁；第18任总统尤利西斯·格兰特的任期内文件因为藏得太好，直至今日有关他的文件都寥寥无几；第21任总统切斯特·亚瑟的大部分总统文件，被他的儿子扔进三个垃圾桶里烧掉了，同样选择烧掉文件的还有第30任总统卡尔文·柯立芝，以及任期内丑闻缠身的第29任总统沃伦·哈定等人。

不少总统和特朗普的心理类似，因为不想留下把柄或污点，或不想泄露自己的秘辛，坚持认为自己有处理文件的自由。第22和24任总统格罗弗?克利夫兰在任上时，就拒绝向参议院提交国会要求的文件：“如果我认为有必要销毁它们，没有人可以抱怨。”他始终认为总统任期内的记录是属于自己的个人财产。

也正因为他的坚决态度，自克利夫兰起，总统有权处理文件逐渐演变成一种惯例，总统甚至可以拒绝公众或政府部门提出的上交文件的要求。

历史总是类似的，为了遮蔽丑闻毁掉官方档案文件，这种事情在美国之外屡有发生。1961年，英国官员在离开殖民地乌干达时，销毁了所有可能“让女王陛下的政府难堪”的文件，这次行动还被命名为“遗产行动”；南非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后，前政府也故意毁掉了大量有关种族暴行的证据文件。

而在美国，这种“想毁就毁”的特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终于得到了一些限制。1950年，杜鲁门签署了《联邦记录法案》，要求联邦机构记录总统的文件记录，但这些档案仍然属于总统的私人财产。

直到尼克松的“水门”事件发生，美国政府才意识到，为总统文件立法已经成为了迫在眉睫的事情。1974年7月24日，美国最高法院因为“水门”一案要尼克松交出录音带，但15天后，尼克松辞职了，他与总务管理局签署了一项协议，协议允许他销毁自己担任总统期间的记录。

美国国会随后通过了《总统录音和材料保存法案》，禁止尼克松销毁这些录音带，尼克松随即就此事起诉了美国总务署署长。尽管他败诉，但相关的官司一直打到了20世纪90年代。

为了防止第二个尼克松出现，国会在1978年通过了《总统档案法》，这也成为了如今掣肘特朗普和追回残缺文件的最好法律依据。该法案规定，总统的文件记录不再是他的私人财产，总统离任五年后这些文件可以向公众公开。对于一些特别敏感的文件，总统可以要求将时限延长到最多12年。

然而，纸面上的法律条文实施起来困难重重。检方曾经依据此法发布限制令，但也没能阻止老布什在离任时删掉所有的电脑文件，因为美国档案管理办公室与布什达成协议，授权他在离任后控制所有“总统信息和任何形式的衍生信息”；比尔·克林顿则在任期内屡次申请“行政特权”，要求自己的总统文件不被调查；为了防止电子邮件被公开，在小布什第一任期内，他的政府就关闭了电子邮件自动存档系统，几乎所有小布什政府的高级官员，都用由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运营的私人电子邮件服务器收发邮件。

“现在，国会议员们恨不得要求查看每一张阳光下的废纸。”比尔·克林顿的法律顾问劳埃德·卡特勒曾如是评价该法案。但事实证明，监管和保存总统文件，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项政府权力。

“拼图游戏”

这项软弱无力的法案，遇上了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实施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唐纳德·特朗普并不是一个喜欢留档的人，他也不喜欢自己的下属留档。还保有着在会议结束时撕毁文件习惯的特朗普，在担任总统的头两年里，他和普京的五次会晤甚至都没有真实记录。

与此同时，白宫的工作人员经常使用自动删除短信的应用程序，而特朗普自己也经常删除自己的推文。

这种警惕性是他还是一个商人时就养成的习惯。数十年来，他总是和特朗普集团的同事及手下们签署N.D.A.s（具有法律效力的保密协议），要别人承诺永远不会说他、他的家庭或他的企业的坏话。N.D.A.s几乎充斥了他的生活，两位前妻以及与他发生过性丑闻的情色女星，甚至包括销售“让美国再次伟大”帽子的经销商，都和特朗普签订了这种协议。

入主白宫后，特朗普重施故伎，也和白宫的高级工作人员签订这种协议。虽然助手们警告他，这种协议在白宫可能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但特朗普并没有理会。白宫法律顾问唐·麦克加恩（Don McGahn）一开始也拒绝分发这种协议，但最终还是扛不住压力，妥协了。白宫幕僚长雷恩斯·普里巴斯则向工作人员们施压，逼他们在协议上签字。

但这种协议并没有成功阻止官员们向外透露白宫内的“八卦”和内部消息。虽然怒气冲冲的特朗普曾于2019年在推特上宣布，将起诉一些违反保密协议的人，但如今这些诉讼也没有了下文。去年，一名曾在特朗普竞选团队工作的工作人员对特朗普提起了一项集体诉讼，如果胜诉，就能让所有特朗普在白宫内签订的N.D.A.s失效。

这些保密协议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法院尚未作出裁决，但特朗普和他的助手们喜欢毁掉存档记录的做法，却确确实实有违《总统档案法》。

2017年2月22日，即特朗普刚刚履职美国总统时，麦克加恩就向总统办公室的所有工作人员发送了一份备忘录，内容详细说明了《总统档案法》中所规定的义务，要求工作人员们保存和同步电子邮件、短信等内部资料。

麦克加恩一再强调，未经白宫法律顾问办公室批准，工作人员不得使用即时通讯系统、社交网络或其他基于互联网的电子通讯手段进行公务。如果曾在此类平台上生成或接收和总统有关的消息，必须通过截屏或其他方式备份到白宫的安全邮件服务，并删除外部平台上的原件。

但麦克加恩的叮嘱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听进去，伊万卡·特朗普仍然用私人电子邮件账号进行官方交流，特朗普的女婿贾里德·库什纳则用端对端加密的应用程序WhatsApp和沙特王储沟通，特朗普更是随时都有删除自己推文和邮件的自由。2017年，《华盛顿邮报》曾报道，白宫的高级官员都用一种名为Confide的应用程序传递信息，这种程序不仅加密消息，还能自动销毁交流内容。

尽管在比尔·克林顿任期后，白宫建立了一个系统，让总统每删除一封邮件时，就会收到一个提醒，里面警告总统，“这种（试图删除邮件的）做法违反了《总统档案法》”，但对于特朗普来说，这种“口头警告”实在是太轻飘无力了。无奈的白宫不得不研发了一套系统，以便在特朗普删除推文之前可以及时捕捉并保存那些内容。特朗普的心腹助手们曾经透露，他们需要定期修复那些被总统销毁的文件。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然而，一些不愿意放纵特朗普撕毁文件的律师和检察官们，已经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法律条陈里，寻找追回空缺文件和惩罚特朗普的办法。

因为《总统档案法》缺乏有效的执行机制，仅允许监管机构对总统保存文件的行为进行狭义的司法审查，所以起诉总统“没有好好保存文件”的罪名，很难得到法院的支持。特别是那些未来不准备在白宫工作的政客，他们一旦离开白宫，就不会受到这款法案的约束，因此，不少律师建议，应该用更厉害的刑事制裁武器，来惩罚特朗普团队的行为。

方法一，是依据《美国法典》中关于销毁政府档案的两项主要刑事条款，它们分别适用于“蓄意”破坏美国政府财产和美国政府记录。但这两项条款适用的前提是，被告（即特朗普）毁坏文件的行为，已经给政府造成了损失，且损失的金额必须超过1000美元。检方想用这条惩罚特朗普，就必须证明这一点。

这招不行，众议院的相关委员会也有权向特朗普政府发出传票，追回损失的文件。一旦特朗普在面临国会传票的情况下销毁文件，可能会给他带来与妨碍司法公正有关的刑事指控。但前提是，众议院必须要立刻行动，以保证发出的国会传票在特朗普任期结束前都有效。这一招可以有效地防止特朗普在过渡期销毁更多的邮件。

另一个方法的依据是《信息自由法》。根据此法，只要普通公民或民间组织能提出令法院信服的理由，就可以申请文件的保护令。一旦在保护令之下，特朗普仍然一意孤行销毁文件，将面临着藐视法庭的罪名，甚至导致判刑。

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总法律顾问办公室担任律师的布莱恩·格里尔告诉CNN，CIA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CIA正深陷一桩法律纠纷，销毁了一些录音带。随后，原告起诉CIA，声称其销毁录音带的做法涉嫌藐视法庭。格里尔就曾因这一罪名为CIA辩护。他透露，尽管最后CIA胜诉，但辩护过程极其艰难，CIA内部极其煎熬。

但这个方法的局限是，总统文件不受《信息自由法》约束，不过该法可以约束已经分发给白宫各机构部门的内部文件，阻止它们被销毁。

但上述的方法，也只能在总统过渡期勉力从特朗普的碎纸机里，夺回一些文件，前几年大量没有存档的内部记录，大概率已经无法找回。这就意味着，这位“离经叛道”的总统，他在任期上的诸多心路历程和决策真相，人们已经难探究竟，而拜登政府再想就特朗普的所作所为对他起诉，也难找到铁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