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出1000具腐尸，牵出欧洲最惨烈人口贩卖案

凌晨，志愿医生波米拉乘坐意大利海岸警卫队的船只从西西里岛赶到的黎波里以东的海域，地中海的夜晚一片漆黑和死寂。

直到载着他的小快艇朝着离岸更远的海面驶了一会，才看到海面上起起伏伏的东西——是人，确切地说是人的遗体，面前是一片遗体连成的海洋。

“太多了，他们随波浪上下移动。”

波米拉和同事不断将漂浮的遗体拉上船，直到他听到一声大喊。借助着一盏小灯，他在200多具浮尸中找到了一个幸存者，把他拉上了船。

几十分钟后，波米拉的船划过一个男人面前，那人眼睛睁着一动不动，他想他是死了，直到他的手被握住。

直到天明，波米拉和同事们才将令人毛骨悚然的尸海全部运回西西里岛。他当天救了两个还活着的人，从此之后波米拉总是心怀愧疚：

会不会还有别的幸存者，只是我没有找到他们？

2015年4月18日，249具遗体在一艘沉船周围被打捞起。一年后海底的沉船被发现，打开舱门的场景令人震惊——层层叠叠的全是人，近1000人，被困死在船舱中窒息而亡。

这是地中海有史以来最致命的移民灾难，5年后的今天它几乎被欧洲遗忘，但西西里岛上的人们还在想办法寻找惨案背后的真相。

01

蓝色渔船的不幸旅程

当一个人找上蛇头，要求乘船偷渡到欧洲时，命运通常只有两种可能——死于大海或来到欧洲。

不幸的旅程开始于利比亚首都黎波里以东的加拉布利海滩上。一艘20m长的无名渔船，漆成淡淡的蓝色，在海浪上摇曳。船头上用阿拉伯文写着 "真主保佑 "的字样。

Senghor是等待登船的众多年轻人之一，从凌晨3点他就开始排队。他来自塞内加尔，和村里几个朋友打算一起前往欧洲。但在沙滩上他才被等待的人群规模吓到，熙熙攘攘的船客们将他和朋友挤散。

环境很糟糕，但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期待。

等排到他时，蛇头给他分在第8组，每组100个人，也就是说，他的前面还有至少700个人登船。而沙滩上则总共有10组人。

眼看着前7组已经上了船，快轮到他时，却又来了一辆货箱里塞满了人的冷藏车。蛇头看到他们后，先放了这群人上船。然后告诉沙滩上翘首以盼的其他人，船满了，都回去吧。

蛇头 穆罕默德·阿里·马利克

这不可能！我要离开！这样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动作快的人马上开始掏口袋，给蛇头塞钱。Senghor也拿出了早准备好的，相当于1000美元价值的当地货币，他们知道这其实是偷渡产业中蛇头捞钱的惯用伎俩。

但蛇头优先让那些直接给美元的人上了船，Senghor的朋友们一个个上船，从甲板上消失，下到了外面看不到的船舱里。船刚刚前行了一小会，船长就大喊道：“超载了”并想要调头。蛇头大骂他，让他现在就离开，随即拔出枪命令船长“如果你不走，我当场杀了你”。

沙滩上的人们听到了一声轰响，蛇头朝天空开了一枪以示威胁，枪声过后，大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利比亚。

Senghor和剩下300多个失望的身影看着那艘蓝色的渔船很久很久。渔船的航行是非常慢的，更不用说一艘装了1000人的船。直到上午10点，Senghor还能看到船在海上的轮廓。

这艘破旧的渔船上，塞满了来自几十个非洲国家，包括塞内加尔、毛里塔尼亚、尼日利亚、科特迪瓦、塞拉利昂、马里、冈比亚、索马里和厄立特里亚等国家的移民。甚至还有孟加拉人。

每个人都有一定要离开自己国家的理由。

负责打捞尸体的意大利船

Abdirisaq是索马里人，因利比亚常年内战生活痛苦不已，卡扎菲倒台后利比亚国内的权力斗争严重，像他一样的在利比亚打工的外国人很可能被绑架，扣为人质，需要支付大笔钱财才能被放走，否则就杀掉。

Abdirisaq每年活在恐惧中，他想既然在利比亚要给绑匪钱，不如用这笔钱逃出非洲。他没有考虑这艘船安全与否，他知道成功到达非洲的机会只有一半。

这和我们新闻里经常见到的坐橡皮艇从法国前往英国的难民还不一样。非洲到达欧洲大陆的距离更远，航程更复杂。蛇头为了省钱会用渔船运更多的人，夜里还能出来透透气，但白天为了不被发现，他们都被要求躲在甲板下的船舱里。

船上的难民们觉得自己乘着一只希望之船，而对于人贩子来说，船内和几百年前往欧洲贩卖黑奴的场景无异——漆黑一片的船舱，人挤人蹲在里面，可能几天几夜不吃不喝。

与百年前一样的还有意外的发生。傍晚时分，在距离利比亚100公里处的海面上，船进水了。发出求救信号后，一艘附近的巨大商船赶往事故发生海域救人。

探照灯打开时，眼前的场景就已经像是人间地狱，一艘渺小的渔船的甲板上，不断有人从船舱涌上来，撕扯冲撞的人们把整个甲板遮住，从大船上看，这就像是一个人肉做成的船。

示意图

船上的人慌张地喊叫、推搡，疯狂想要从下面上来。但超载到一千多人怎么可能都站在甲板上，一些人原本快爬上来，却被更强壮的人拖下去，有的还被从甲板上扔下了船。对新生活的渴望立马换做了对死亡的恐惧。

示意图

在货运船抛下皮划艇救人时，惊慌失措的人群推搡着冲向货船的方向，船开始倾斜得很厉害。这时船长莫名其妙地进行了一个错误操作，他加速驶向了货船，导致已经进水的小渔船直接撞上了大船。

船上的人越想活下去，就越混乱，经验不足也怕死的船长一次次操作失误撞向大船。就这样，船身彻底破裂，甲板上的人才被救走了一两波，蓝色的渔船就从海面倾覆，缓缓沉入海底。

幸存者绘制的事故发生始末

船上的人更加疯狂，他们都没有救生衣，只能在黑夜中本能地撕扯着旁边人的衣服，甚至踩着别人的身体浮上水面，拼命游向救援船。

Abdirisaq被人推进了海里，然后在混乱中被直接按进水下。他挣脱一只手，就有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他。他挣扎着要摆脱人群时衣服被扯掉。还好他本身是一名游泳运动员，在短暂脱身后，他用最快速度潜水冲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当他浮出水面时，周围恐怖的叫喊声也浮现出来。他太累了，喝了很多水，他追着大船的影子游了最后几下，正想放弃时船上扔下了一个救生圈。

精疲力尽的Abdirisaq用最后的力气爬上了大船的救生梯，成为这次海难中仅有的28名幸存者之一。

身后，就是一片挣扎扭动，哭喊的海，和已经随着蓝色渔船的船舱沉没的，连呼救都无法发出的人们。我们无法得知黑暗中的船舱里，人在见到海水袭来的时候是多么绝望，也无法得知志愿医生到达前，海面上的人们向神祈祷了什么。

死人不会说话，能解读他们的只有法医。而愿意解读他们的法医，只有Cattaneo博士。

02

认骨识踪，找回他们的名字

利比亚渔船沉船事件对世界的冲击是极大的，一个晚上就有249人遇难，欧盟为此召开紧急会议，最后由意大利揽下了打捞沉船、清点遗体，并为所有遇难者举行葬礼的工作。

其实蓝色渔船沉没的地方，比起意大利最南部的西西里岛，距离利比亚更近。但意大利一直是欧洲海上救援的先锋，当地的海岸警卫已经成功搭救了13万人，在附近的救援工作基本都要给他们做。

法医Cristina Cattaneo博士接到了意大利失踪人员专员办公室的电话，要求她去检查这249具遗体。她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回他们的名字，再把他们安葬。

找到死者的身份是法医的第一条铁律，但对于移民来说，大部分国家都兴致缺缺。包括意大利在内的欧洲公墓都有无数仅写着“未知”和死亡日期的坟墓。

Cattaneo觉得，没有姓名的死亡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5年里她一直在通过遗体，找寻这些人的名字。

一开始的249具遗体保存完好，调查还算进展顺利，但调查人员在审问逃脱了的船长和蛇头时发现，船上的人不止这些，至少还有800人下落不明。

2016年意大利决定将沉船整个打捞出海，将船舱里的死者也安葬。6月27日，已经生锈的蓝色渔船被起重机升上海面，打破了地中海的宁静。

Cattaneo最终和几位助手来到了被海水浸泡了一年的渔船面前。那样的场景是常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348名消防员，花了整整12天才把所有遗骸从船上运走。

"试想一下，地板上布满了尸体"

Cattaneo回忆：“这些尸体的面孔已经无法辨认。”

他们看起来就像穿好衣服的假人，遗体被水泡涨，一些腐烂解体，大部分都被腐蚀到没有棱角，导致船舱里的空间被挤满了。地板上有五六层尸体，一层摞着一层。

这原本是近1000名活生生的人，但他们的身体已经四散在船内，Cattaneo不得不小心查看各部位间的联系，一个单独的头颅可能属于那个只有躯干的身体。

人贩子把天蓝色渔船上的每一个空间都塞满了人。就连船舱和水线以下、高度不超过60厘米，装杂物的底舱，也装满了青少年的骨架。而平时存放锚链的极小空间也有几十具尸体。人间地狱。

夏天的西西里岛气温高达40℃，法医和消防员都要穿着全套护具搬运尸体，由于场景过于残忍，每个人20分钟后都被要求接受心理医生的询问。

第一年，Cattaneo从失踪人口档案中找出了350名可能的遇难者姓名。接下来就是对比遗体和遗物推理对方的身份。

Cattaneo发现了每件衣服都缝好了身份证件。非法移民在船上只能携带一个小口袋的行李，因此有些人也将重要的东西一起封进了衣服里。有文件、信件、情书、一张14岁孩子的成绩单。

写着：“A永远爱R，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想必这些都是对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在第一批尸体中有一名18岁的少年，在T恤里绑了一个2厘米长的袋子。里面装的是土壤，利比亚的土壤。

Cattaneo见到它时几乎崩溃了，小时候她在加拿大上学，每当离开意大利都会装满一袋树叶离开。“这是我爱的地方的树叶，我要把他带走”，她更加意识到这些死者与自己的情感是多么的接近。

于是Cattaneo更拼命地调查人们的身份，但首先要把破碎的遗体拼接完好。

秋天时，她的实验室里装着多达3万个人体碎片，包括儿童的牙齿。虽然蛇头不承认船上有小孩。

分拣头盖骨，各个部位的骨头，然后检测他们的成分，再一个个拼接成完整的骨骼。一些遗体被采取了咬合样本和DNA，这样就可以和失踪者家属提供的面部照片或DNA样本，甚至就医的X光片进行对比。

每个小骨头都不能放过，因为很可能手脚部位的骨骼是鉴定他们身份的唯一方法。与此同时红十字会的调查人员做辅助，到利比亚沉船遇难者的十几个国家寻找他们的亲属，希望得到一些验证信息。

到了今年，他们的工作仍然没有结束，遗体从最开始认定的300具，到800具，最后被确定为近1100具。工作进展越来越慢，因为政府已经不再对项目有信心，Cattaneo的资金越来越少，这些年被她安葬的，确认身份的只有不到十人。

但努力还在继续。"死者会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活的，也会告诉你他们是怎么死的，而他们是怎么死的，告诉你他们冒了什么险，经历了什么。他们在最恐惧的那一刻不朽。死者是值得尊重的”

03

西西里岛和异乡人

和Cattaneo一样，死亡也是西西里岛的任务之一。这里时常见到因意外而整车、整船死亡的难民，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人命仿佛不值钱。

但在西西里岛的小城 ，他们需要重新赋予他们人的价值，为他们举办小型葬礼。

Abdirisaq，这个失去朋友但在2015年4月18日的海难中幸存下来的索马里年轻人，正试图在北欧建立新的生活。他仍然与那个地狱般的夜晚生活在一起。

"有时我记得，我有回想。我没事...感谢上帝，我活了下来。但我在那艘船上所经历的一切，那是我无法忘记的。"他说。

西西里岛曾经历过苦难和匮乏，曾经看到自己的孩子为逃离贫穷，偷渡到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也经历过无数他们的死亡。相对于意大利其他地区，他们更能同情死亡的移民。

Pozzallo埋葬难民的遗体时长因为遗体太多，教堂里无法摆放。每次葬礼都会有几十名居民参加，他们知道这些外国死者的亲人不会来，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别人陪伴了，所以我想，他们至少可以有我。”一位中年女性说。

64岁的Angieleri的丈夫在37年前出海时遇难，救援人员从未发现他的尸体，因此每次村里举办遇难的难民葬礼她都会来。

成功上船的Abdirisaq留在了意大利工作，五年中他一直为失去朋友而痛苦，在得知Cattaneo博士在寻找受害者身份后，他帮助提供了信息，这让他宽慰了许多。

被留在沙滩上的Senghor，为了前往欧洲卖掉了一切，结果是花了钱却没能离开。他听说船沉了的消息时，非常痛苦，他所有的朋友都在船上，现在他只能迈上身无分文的返乡路，不知该怎么告诉朋友的父母他们去世的消息。

Cattaneo博士正努力请求政府建立DNA数据库给这1000多具遗体，希望有朝一日能将所有人的名字写在墓碑上。

掌舵的和蛇头，一名来自突尼斯一名来自叙利亚，后来全被判过失杀人和人口贩运罪。但这样的悲剧却不会停止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