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员工猝死后 拼多多让员工投票选择996

互联网巨头企业拼多多近期不断被员工事件推至舆论热点，其中不乏劳动保护等“老话题”，并且已经受到劳动监察部门的关注与核查，然而在此时，企业又拿出“996工作制”，让员工自己做选择。专家称，这种明显违反劳动法的行为发生在互联网企业，实在令人惊讶。

专家指出，世界公认的“8小时工作制”是工人阶级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起码劳动保障，国家实行“双休日”，强调劳动者加班可获得成倍的金钱补偿，但更强调的是对劳动者休息权利的保障，这是对劳动者人格尊严和休息自由的起码尊重和保障。这一新的作息时间表，不但是改革开放的成果，也是社会价值的成果。但是在当今社会，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互联网巨头企业，没有把员工当成有性格、有情绪、精力有限的活生生的人去看待，而是把他们当成“加油就会转动”、向企业提供养料的机器。他们过度要求员工“讲奉献”，却忽略他们的人格尊严和私人自由，这种企业文化和价值观其实就是一种剥削行为。

逃不过的“9-9-6”

大白财经观察注意到，近期陷入舆论风暴中的拼多多在8天内已经14次登上热搜，其中不乏劳动用工、延时用工和劳动保护等老话题。

1月3日晚间，有网友爆料称，拼多多旗下新疆地区多多买菜一名22岁的女性员工，在凌晨一点半的下班路上发生猝死，事发前被指长时间延时加班。随之事件发酵。1月4日上午，有网友在知乎上发文：“如何看待网传拼多多员工加班后猝死一事？”

拼多多官方账号随即回复称：“你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认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努力，我们都可以”

网友纷纷跟帖表示，上述回答是对年轻打拼一族生活境遇的“实话实说”，但是出自东家之口，不难看出资本的“冷血与麻木”。

面对公众的愤怒情绪和汹涌舆情，该回复被发帖账号删除。拼多多赶紧道歉并做解释：内容系拼多多营销合作供应商员工用个人手机发布，言论不代表任何拼多多官方态度，拼多多官方对该言论表示强烈反对。

1月10日晚，化名为王太虚的前拼多多员工在各大社交网站发布视频，控诉自己遭到公司的不公正待遇,并且还指控拼多多要求上海本部员工每个月强制工作300小时；强制克扣法定节假日、超过三天假日会被要求提前返工等等问题。

拼多多澄清说：“王太虚”指控的公司有300小时强制工时等内容均系不实谣言，都是假的。

上海市长宁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表示，接到网络舆情后，劳动保障监察部门已对拼多多公司的劳动用工情况进行调查，会对该公司用人合同、用工时间等情况进行检查。

公开消息显示，陷入舆论风暴中的拼多多正在对内启动多项管理上的微调。

市场部门的部分小组工作时长已从无明文规定但员工默认的“11-11-6”调整为“9-9-6”，即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一周工作6天，已试行两周。此外，个别部门已发起作息投票，让员工在“11-11-6”和“9-9-6”中二选一。

据《晚点LatePost》消息，拼多多的另一个变化是，或将在春节前后将员工加班费调整为按月发放。此前，员工全年的加班费会在春节前随固定年终奖一起，实行一次性发放。但是这笔收入没有具体的工时明细作参考，数额约等于员工两个月左右的工资。

拼多多的年终奖由固定年终奖和绩效年终奖两部分组成：固定年终奖数额相当于2个月工资，在春节前发放；绩效年终奖则根据“271”的绩效考核评定后发放，即20%的员工被评为最优，70%良好，10%差评，其中70%的员工能拿到的绩效年终奖，数额为2个月工资。

别把员工当机器，开历史倒车

报道援引拼多多员工自述称，由于加班费没有明细，没有员工可以确切说出加班费到底怎么算，平时工作日工作到晚上8点后算不算加班也没有明确规定。员工们可以确定的是，在法定节假日，公司通常是7天假放5天，5天放3天，3天放2天；平时工作日如果在晚上10点之前下班，可能会被主管批评或者被打低绩效。除了开除员工的通告，其他事宜拼多多几乎都没有正式的全员明文通知，各种通知往往由各级主管层层下达，由于各部门主管对通知的理解不同，他们传达消息的方式和侧重点也不同。

品牌传播与危机处理专家、北京智信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曹保印表示：人类社会从过去的落后蒙昧走向现在的先进文明，在这成百上千年的漫长发展过程中，劳动者为了争取合法权益和合理的作息制度，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1886年第一国际日内瓦会议提出八小时工作制的口号，全世界工人阶级通过大规模罢工、抗议活动和示威游行，要求改善劳动条件，终于赢得了“8小时工作制”，并用“五一劳动节”来纪念全世界劳动者通过斗争，用顽强、英勇不屈的奋斗精神，争取到了自己的合法权益的精神，“8小时工作制”是人类文明、民主的历史性进步。

1994年3月1日开始，我国实行职工每日工作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44小时的工时制度，即“1+2”休假制度。这是国家进一步尊重劳动者权益，让百姓享受改革开放红利的具体表现。

曹保印说，值得警惕的是，来之不易的“8小时工作制”竟然被快速发展的现代企业在几年时间就予以否定，推翻在地，任意践踏。代表社会精英阶层的互联网大佬们公开挑战全世界劳动者的基本权利和价值观，在工业文明时代大肆推行封建社会甚至奴隶社会的工作机制，这已经不是一个企业价值观的扭曲，而是一个社会在整体价值观、伦理道德层面的坍塌，“目前，以互联巨头为代表的这些巨头企业，在劳动监察部门正在就劳动法的落实进行核查的时候，竟然拿出违反劳动法的‘996工作制’供员工选择，这明显是在开历史的倒车，把员工当做了机器，也是明目张胆地对我国改革开放成果的否定。”

劳动就是为了享受付出的成果，获得幸福的价值回报，但是如果一个人的时间和自由被劳动无限制地侵占，他的权利无法伸张，自由无法释放，岂不是失去劳动的意义，也违背了国家对劳动保护的初衷。

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互联网企业应该建设与之匹配的生产关系，不能让快速列车在老路上奔跑，否则注定会翻车。

“目前互联网企业在用工制度上已经明显违法，劳动监管部门应该有所作为，主动巡查执法，不能面对试探、挑衅依然无动于衷，而是在发生员工猝死、跳楼等极端事件，形成舆论热点后去当‘马后炮’，这不单是懒政的具体表现，也是一个起码的站位态度。”曹保印最后说。

奉献还是剥削

大白财经观察注意到，作为一家成立三年即上市的互联网公司，拼多多的发展模式足够快速且引人注目，资本市场亦给予尚佳反馈。2020年11月，该公司发布了较为强劲的第三季度业绩报告：得益于在线营销服务收入的增加，第三季度该公司的营业收入为142.10亿元，较2019年同期的75.14亿元骤增近66.96亿元，超过此前122.05亿元的市场预期。

公开资料显示：在微信小程序内测2个多月后，拼多多于2020年8月在App内上线买菜业务“多多买菜”。

“过去几个月里，大家可能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些公司组织结构的调整，我们特别开心地看到，在我们这几千人里有比我想象得多得多的小伙伴肯打和能打，奔赴多多买菜等新业务一线。”2020年10月，在拼多多五周年庆典上，拼多多董事长黄峥发表内部演讲称，拼多多全员都要“开启硬核奋斗模式”。

在人员管理上，拼多多为鼓励更多人去“多多买菜”，甚至变更调薪政策以增加职位吸引力。同时，有消息显示，“多多买菜”一线员工工作强度较大，工作时长远远超过其他部门。

正当大家为拼多多员工的劳动强度鸣不平时，不少网友却平静地表示，这是职场潜规则，因为目前的竞争现状就是“优秀方能生存，卓越才能出头”。

有拼多多员工在2019年8月甚至还公开发帖称“加班加出幸福感”：拼多多这波调薪有点给力，感觉现在加班都有劲了。我只想说兄弟们，工资高，涨薪快，而且明明白白告诉你996，这样的公司有什么可喷的，总比那些是996工作制却钱给不够的公司强。

南都民调中心2020年12月发布《职场压力与加班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超七成受访者明确表示自己目前的工作需要加班，占比约为72.58%。48.41%需要加班的受访者表示每周的加班时长可以控制在10小时以内，8.02%的受访者表示每周加班时长在20-25小时，3.48%的受访者加班时长在25-30小时，2.72%的受访者甚至表示自己每周的加班时长超过30个小时。

陕西法智律师事务所律师王朝辉表示：国家设定劳动法，设定作息时限是法律对劳动者的基本保护措施之一。“996工作制”等超过这一时限的诸多工时用工制度，都是明显违反《劳动法》的延长法定工作时间的制度。即使员工主动要加班，用人单位也要风险共担。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很多人都不满意996工作制，但是基本上都是敢怒不敢言。

道德绑架“加班文化”

业内人士指出，在谷歌等国际知名企业中，办公室内不乏沉迷工作的加班员工。公司决不会冒着违法的风险去鼓励员工加班，因为要面临严重的处罚和巨额赔偿。但是公司会给这些“工作狂”创造休息和放松的条件和设施，比如员工可以带着宠物上班，免费吃住在单位等。但是在国内，这种违反劳动法的行为竟然成了可以公开宣传的口号，形成道德绑架。

香颂资本沈萌表示，目前，国内许多企业还有员工，对“劳动法”的遵守和维权意识还不强。在传统语境里，一直有着“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勤劳致富”“牺牲服从”“一心为公”的企业文化在盛行。员工如果提倡依法维护自己的权益、强调下班享受生活的意识，会被视为不合群、不敬业、甚至会被当做负面典型所排斥，从而导致“996”甚至“007”等超时高强度工作制的不断推行，并且长盛不衰。目前这些大的互联网企业负责人已经占据了话语权，甚至主流舆论也在推崇他们是创业英雄，是“大众创业”和“大众创新”中的学习标杆，导致他们的观点即使构成对法律规定的挑战，也没有人去质疑和反驳。长此以往，反而在员工潜意识里形成了“这些都是合理合法”的价值观。

有些企业将“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进行无限放大，暗示职工要去赚钱、要去拼命，要付出一切努力，唯有如此才能得到预期的收益，而不要注重个人的发展，不要把工作和个人私生活分开。有些企业通过“末位淘汰”“绩效考核”等方法制造就业危机和恐慌，过度强调让员工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其实是害怕员工有时间和精力去享受个人的私生活，从而更注重个人权益的保护。

沈萌强调，是否选择加班，应该更要注重员工的内心选择。发自员工内心的力量和热情，更能提高劳动效率和成果。目前的这些超时工作制已经构成强制的成分，在公司文化导向、“洗脑式”舆论和企业管理的压力和员工普遍意识中，拒绝加班是一件非常羞耻的“懒惰”行为。而面对企业处于绝对强势谈判地位，员工显然不敢主张自己的权利，从而导致身体透支、精神抑郁，身心产生不可逆转的“挫败感”，最终导致跳楼、猝死等悲剧的发生。

大白财经观察注意到，拼多多员工谭某林跳楼事件发生后，公司于1月9日晚向员工通知，公司通过内部OA系统开通了心理及特殊紧急事项咨询通道，安排专人为员工提供咨询服务。

该服务需要实名操作，留言填写自己的问题和困惑。有员工担心，个人的困惑隐私一旦反馈给主管，只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更多困扰，“经历了一系列事情，目前公司与员工的信任变得脆弱。如果真遇到问题，我会选择去医院的精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