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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中小学校为什么突然封杀小卖部

近日,教育部等多部委发布通知,中小学校一律不得设置小卖部、超市。作为几代中国孩子心中白月光,小卖部即将走入历史。

出生于医学世家的罗大佑,从小就被家人要求成为医生。6岁那年他开始学弹古典钢琴,弹得不对要被打手。在这样一个严肃家庭氛围里,学校的小卖部,成为他安放童心的栖居之所。诸葛四郎、魔鬼党、零食和漫画,小卖部里应有尽有。

多年后,已是音乐人的罗大佑将这些经历写成歌曲《童年》,歌词中就有一句:福利社里什么都有,口袋里却没有半毛钱。福利社,就是台湾中小学校附近的小卖部。《童年》在1986年被歌手成方圆翻唱到内地,一时红遍,也让罗大佑的名字家喻户晓。时至今日,《童年》都是华语歌曲里怀想童年的不二之作,难以逾越。

让音乐教父辗转反侧的小卖部,随着《童年》的传唱,也逐渐进入内地的中小学校园。在市场经济刚起步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卖部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出现了。小卖部从最早卖学习用品,货品种类逐渐增加,有了方便面、辣条等零食,等到后来,精明的小卖部老板们又增加了漫画书。

在纪律森严的学校,小卖部就是流着奶与蜜的欲望乐土。刚刚走出物质贫瘠年代的家长们,给孩子们兜里揣上了零花钱,而装配有糖果、福满多、雪糕、辣条的小卖部,则是孩子们的销金窟。每当下课铃响起,拿着零钱的孩子就会蜂拥到小卖部窗口,如同等待投喂的小鸭子,争先恐后。一角钱的冰袋,五角钱的辣条,小卖部老板一边收钱递货,还得维持秩序。

80后、90后的学生时代,是小卖部的黄金时代。

根据一些亲历者事后回忆,我们可以窥见中国孩子对于小卖部的狂热。90后写作者闫真曾在《水浒卡骗了我们二十年》一文里写到,为了集齐水浒卡,他和小伙伴们曾搜刮小卖部,买下全部的方便面,一家接着一家。四川省绵阳市第十一中学一名初三女生芦羽说:“小卖部就是我们的充电站,吃不到辣条感到很空虚。”

在中文互联网,以“有一种共同记忆,叫校园小卖部”为关键词搜索,可以得到588万个网页。这些记录不仅涉及到许多人童年的零食品牌,如恐龙蛋、红绿灯、大长今,还有具体到每个县或镇的地方性记述,甚至还有具体到学校小卖部的回忆性文字。在一份非官方的调查中,小学生最向往的家庭环境,就是开小卖部的。

中小学生对于小卖部的痴迷,曾一度引起了教育工作者的担忧。2003年9月,河北省玉田第一中学王兰江老师在《教学与管理》杂志针对校园小卖部写道:(中小学校小卖部承包的做法)会使学生的人生观、价值观和金钱观发生扭曲,走上社会就可能追求骄奢淫逸、灯红酒绿的腐朽生活。

音乐教父的经典传唱,民间回忆重重迭迭,风光无限的小卖部如今却穷途末路。

2019年4月,教育部等多部委制定《学校食品安全与营养健康管理规定》,中小学、幼儿园一般不得在校内设置小卖部、超市等食品经营场所。确有需要设置的,应当依法取得许可,并避免售卖高盐、高糖及高脂食品。近日,教育部联合卫健委等四部门再度发布通知,管控加码,中小学校一律不得设置小卖部、超市。

校园小卖部正式走入历史。

2019年初的3.15晚会,报道了一间名为“虾扯蛋”的辣条生产工厂。这家工厂开在河南某地农村的一片田野里,车间里弥漫着呛人的辣条味道,没有任何卫生防护措施的工人,在满地粉尘和油污里加班加点。辣条生产线上,面球四处溅溢,旁边的桶里就是工业废水一样的浑浊液体,水面覆盖着一层黑色油腻,如同泔水。

配料车间里有化肥一样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单双甘油脂肪酸酯、三氯蔗糖等十几种添加剂,工人们按照一定比例调制好,再与生产线上的面球搅拌均匀,装袋密封,送进千万个校园小卖部。这些令人作呕的辣条,最后都被孩子们吞入肠胃。

问题辣条曝光后,当地电视台跟进查访了一些学校,一位身穿校服、个头娇小的小女生,她边走边抱着一袋橙黄色的辣条在啃。记者问她,你吃的这个卫生吗?她抬起头,一脸茫然,说不知道。

年幼的小顾客们尚不具备辨别能力,商家则购入成本低廉的残次品以追求超额利润,甚至是倾销临期或者过期产品。多地食品卫生检查发现,校园小卖部常常是各种假冒伪劣商品的集散地。辣条只不过是小卖部售卖问题零食的一种。

2015年5月12日,四川崇州崇庆中学高二男生陈宇西,在学校小卖部购买了一瓶饮料。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对,才发现饮料即将过期。愤怒的小陈利用自己所学,写下一篇《檄小卖部文》,怒斥小卖部卖过期食品给学生是“不义、不忠、不仁、不信”。檄文发布后,校方表示,将对小卖部进行改革,并鼓励师生对违规行为进行举报。

还有的校园小卖部,竟然向未成年人兜售烟酒。2020年12月,琼海市海桂中学对面小卖部,向身穿校服的学生售烟,一根卖2元钱。琼海市烟草专卖局专卖科来检查,店员称没有这回事儿,随后在收银箱底部和墙壁一侧的纸箱内找到了香烟,店员才讪讪说,以后不卖了。

逐利的小卖部甚至会威胁到孩子们的生命。河南叶县某初级中学超市,售卖四箱变质的奶油蛋糕,导致300名学生中毒,四川綦江县某小学小卖部店主贪便宜购买过期糖果,导致160名学生中毒。

小卖部成了中小学生的噩梦。各个地方不断出台政策措施,对校园小卖部进行管控,以保障孩子们的食品卫生安全。广州在2017年下发文件,倡议校园小卖部不卖麻辣面制品、糖果类和碳酸饮料等无益学生身心健康食品,为了让政策更好落地,教育部门与地方供销社合作了名为“诚品轩”校园小卖部,以保证校园食品来源的可靠。

小卖部在特定时期,曾给广大中小学生提供了食品和营养的补充。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高盐、高糖、高脂等垃圾食品的摄入,威胁着青少年群体的身体健康。小卖部无疑加剧了这一趋势。

官方数据显示,中国6岁到17岁儿童、青少年,超重肥胖率达到16%,且发生率还在增加。儿童高血脂、高血压、糖尿病呈现上升趋势。2017至2018学年,深圳市中小学生体检结果显示,深圳中小学生营养不良(包括消瘦和生长迟缓)率9.71%,肥胖率8.31%,缺铁性贫血率3.13%。这些孩子待在学校期间,校园小卖部销售的辣条和汽水等不健康零食,无疑是致病原因之一。

小卖部从万千中国孩子心头的白月光,成为众矢之的,并不仅仅是荼毒健康这一条。作为经营场所,小卖部与作为非盈利性机构的学校在社会职能上是冲突的。校园小卖部身居校内,面对又是一群无民事行为能力的幼小消费者,这就是一个信息极其不对称的垄断生意。

校园小卖部通常会以招投标的形式,将一定期限内的经营权授权出去。今年4月,一则湖南邵阳新宁二中小卖部三年承包权现场拍卖的视频,在网上广为流传。一群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的人,聚在一个类似于学校礼堂的场所,争先恐后举牌竞拍。相关媒体证实,在18个竞买人多轮出价后,新宁二中小卖部承包权最终以 320 万的高价成交。

无独有偶,肇庆高要二中小卖部的三年承包经营权,竟然拍出了728万元的天价。有人计算,这间小卖部每个月的承包费用就是20多万,算上寒暑假,每天租金最少要6600元。

即使付出七百多万,精明的生意人恐怕依然能够获利。有的校方在拿到巨额承包费用后,便对店面的经营管理大开方便之门,曾有学校为了保护校内小卖部的利益,禁止学生随意出入校园。小卖部店主在一个客源稳定、且环境封闭、堪称国中之国的环境中,经营原则便只剩下一条:短期内追求利润最大。

学校充当保护伞,不仅强化垄断还放任涨价,曾有学校承包小卖部后学生就发现,同样的商品小卖部要比外面贵五角至一元,有的甚至高出几倍。

垄断产生暴利,而暴利会扭曲一切人与事。学校作为非营利性机构,有了小卖部、食堂的承包费用后,就相当于有“小金库”,可以用于内部发福利津贴。

利益输送过程,也极容易滋生腐败。中山大学附属小学某校长,收受承包经营者5万元贿赂,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重庆市梁平县某中学校长,3年收受承包商48.5万元好处费,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广西桂平市某中学因超市对外承包费私设”小金库”,校长以加班费为名私分给校委会其他成员,被检察机关以贪污罪追究刑事责任。

小卖部是中小学校管理上的一块乱疮。今年7月,校内小卖部禁设令一出,网友最普遍的反应是,以后校领导的亲戚怎么办?产生暴利的小卖部,自然是学校内权力争夺的重点。

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是,某初中小卖部生意红火,副校长抢先把亲戚安排进来,狠赚了一笔。随后,教导主任以学生在小卖部购物后产生大量垃圾为由,提议关闭小卖部,获得校长同意。小卖部停业半年。半年后,教导主任又开始提倡学生在学校应当补充营养及文具,歇业半年的小卖部又装修一新,重新开业,换了他的亲戚。

2019年4月,牟定县原教育局局长王宏杰被纪委带走。此人28岁当校长,是从小学老师一步步干起来的,2012年4月,成为牟定县教育系统“一把手”后,他先是安排父亲承包经营了江坡小学小卖部,随后他妹妹又到茅阳中学承包经营小卖部。接下来就是安排亲戚承包食堂、承揽工程。2020年2月21日,王宏杰因犯受贿罪被开除公职。

追忆小卖部的80后90后,或许不会想到,一个小小的店铺能藏匿如此多的污秽。小卖部存在的微型腐败,也让社会深恶痛绝。2019年,绵阳市三台县下决心一口气关掉100多家校园小卖部。这次禁令出台后,除了极少数家长忧心孩子上学期间饿了没吃的外,人们对于小卖部的消亡几乎一致叫好。回望当年红火,令人唏嘘。

小卖部走入历史,在中小学校园里,食堂将成为仅存可以创收的渠道。有关部门对校园食堂卫生安全一直是高压状态,各种规范治理措施相继出台。套用一句调侃:留给领导亲戚们挣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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