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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登撤军引发阿富汗变局 美国民意如何反应?

在今年四月底发表的《为什么拜登百日执政民调表现不佳?》一文中,笔者曾提到:“最近的这些民调数据一再地反映出一个基本事实,即美国前一段时期弥漫的政治极化现象并未因拜登上台而得到显著缓解……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拜登的民意高点大概满打满算最多也不会超过60%,而且甚至有跌破50%的潜在可能性,拜登本人在内政方面也许做得并不赖,但他所做的事情完全不足以扭转目前美国剧烈的政治极化与意识形态对立撕裂情况。”最近,随着美国疫情升温、阿富汗局势丕变等因素的作用,拜登最新民调已正式跌穿50%线。

在七月底,Gallup 显示的拜登民调满意度就已经滑落到50%,而不满度上冲至45%,两者之间差距达到拜登执政以来的最小值(在1月拜登刚执政时,该项民调显示的满意度为57%,不满度为37%,二者之间差距为20个百分点)。

8月16日,在尚不完全计入阿富汗事态影响因素的情况下,FiveThirtyEight的拜登综合民调满意度就已击穿50%防线,来到49.9%,而不满度也攀升到44%,两者之间差距为拜登自一月执政以来最小值。8月17日,考虑进最新阿富汗事态进展的Reuters/Ipsos民调显示,拜登的满意度连挫7个百分点,达到其任内以来最低水平,只有46%的受访民众表示满意(不过这个民调也反映出约44%的民众认为拜登在阿富汗问题上做的“挺好”)。同日,RealClearPolitics 的综合民调数据亦显示拜登支持度跌破50%,落在49.6%,同时不满度上升至47.2%,两者之间只差2.4个百分点(同数据在一月拜登刚开始执政时两者间差距是19.5%)。8月18日,FiveThirtyEight拜登综合民调支持度继续下探至49.3%,不满度继续攀升至44.2%。8月19日,新数据持续涌进,该综合民调的支持度继续下探至49.1%,不满度攀升至44.5%,两者间差距已缩小到5%以下。

8月20日,Reuters/Ipsos民调开始正式录得反转,不满度攀高到49%,满意度下沉到46%。8月22日,RealClearPolitics 的综合民调数据显示不满率升至48.6%,满意率降至47.8%,前者超越后者。截至8月24日,FiveThirtyEight拜登综合民调虽未见反转,但支持度已降至47.6%,不满度继续向上攀升至47%, 二者间差距缩小到1%以下。特朗普四年执政FiveThirtyEight录得的综合民调最高满意度数据为47.8%,拜登已突破这条线,亦即造成了特朗普综合民调最高点要高于拜登综合民调最低点的现象(美国政治民调向来问题很大,固然不可尽信,不过还是可以作为参考指标的)。

在四月的分析中,笔者还提出拜登政府也许并无方法有效缓解美国剧烈的政治极化现象,现在看来也的确是如此。比如,FiveThirtyEight最近的一篇分析就指出,在拜登治下,美国共和党人对移民问题的看法实际是更滑向保守的一端。美国媒体也多有报道,在不少共和党州,反拜登势力正在不断集结与深化。当然,公允地讲,拜登也并非全无斩获,比如他主推的大基建计划已在美国参议院闯关成功,顺利通过。且就在最近,该计划在众议院也获得突破性进展。

很大程度也正是因为当前美国的剧烈极化背景,政治对立双方的基本盘站位都很稳固坚定,彼此针锋相对锱铢必较,中间选民的游离幅度也不是特别大(部分原因可能是对对峙双方都不感冒),所以虽然阿富汗事态发展使拜登民望明显受挫,却仍有四成以上美国选民力挺拜登(特朗普已出来公开叫拜登下台,而类似的话在拜登拥趸那里没有任何市场)。而且,对拜登而言另一个潜在的好消息是依照过往数据,美国公众对于外交政策上的成败一般记忆时长并不太久。当然,如果接下来阿富汗事态继续恶化,产生人质危机、难民危机、恐怖主义威胁(塔利班捡到不少美械和弹药)中的任何一种,那拜登民调将极有可能继续下探。今年9月11日会是911事件二十周年纪念日,如果届时阿富汗喀布尔机场的撤离行动仍未完全妥善解决,势必将会对拜登政治形象造成进一步的下挫。

针对阿富汗事态,拜登显得立场极为强硬,一再拒绝承认自己犯下了大错。站在拜登立场,他当然要为自己努力辩护,并将一部分的锅甩到前任特朗普那里去。这样的归咎方法也许并非全无一点道理,然则根本而言,特朗普所定只是政策方向,拜登所为才是具体政策实施(implementation),因此拜登这个锅绝不可能全甩干净,更不必说早先拜登对阿富汗事态的一些乐观预测都被媒体历历记录在案,现在也被翻出进行放大比较。

而若往更久远的时代追溯,拜登还需面临的另一个潜在问题是,尽管今日的他坚决要从阿富汗退出,但2001年时他曾在参议院投票表决支持美国进军阿富汗。事实上,就连对民主党政府最为友善的CNN,也直言不讳:阿富汗危机正使得拜登政府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前所未有的检视和审查压力,而且CNN还发文承认当前美国的政治生态正朝有利于共和党人的方向发展。而《纽约时报》发文的语气也非常不客气。奥巴马时代的美国前国防部长(2011-2013在任)、前中央情报局局长(2009-2011在任)莱昂·帕内塔 (Leon Panetta) 也对拜登政府在阿富汗问题上的作为颇有抨击和不满。另外,美国传统战略盟友们也抱怨美方在撤离行动中搞“美国优先”主义和单边主义,这与拜登所宣传的重新团结盟友口号颇有出入。

而在美国一般网民中,流传最广的一句评论是:“当你觉得自己没用时,想想这个事实,美国换了四任总统,耗费无数银两,造成大量人命伤亡,花了二十年时间,也无非只是使阿富汗重归于塔利班治下而已。”还有的网民(可能是共和党支持者)说得更刻薄:“拜登竞选时的承诺是美国重新回来了,而现实发生的却是塔利班重新回来了。” 不过也不怪网民们讽刺,拜登政府外交与国安团队的一些反应的确是荒腔走板,令人惊诧,比如国务卿布林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将逃走的阿富汗总统加尼呼为“卡尔扎伊”(该国前总统)。

从基本战场态势而言,在美军协助配合的情况下,原阿富汗政府军大致能与塔利班打个平手,谁都不能完全战胜谁,但谁也不能一举消灭谁。因此,一旦美军全撤,原阿富汗政府军丧失信心,土崩瓦解,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更遑论原阿富汗政府的贪污腐化现象严重,波及民心士气,早已是国际间有目共睹。此外,阿富汗原政府体系的人马普遍认为,拜登上任后,大概率会对特朗普时代的撤出政策做出一些改动,不想拜登在此事的“特规拜随”方面却异常坚决,由是大出他们的意料和预想之外。而至于传闻所说美国人民一致同意从阿富汗撤军,其实很大程度也与民调的含糊有关,实际上不少民调专业人士都指出,这方面的民意就像果冻一样富有弹性与可塑性,比如,当被问及美军是应撤出阿富汗还是应留下时,多数人都回答应当撤走,但当被问及美军是应撤走还是应继续留在阿富汗执行特定反恐任务时,多数人都回答应留下来。其本质是,在他们的心目中,一般美国选民并未将阿富汗问题和事态看得有多重要。

针对拜登在阿富汗问题上的表现,笔者也采访了几位美国政治领域的专家学者。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的Robert Shapiro教授向笔者谈到,拜登是铁了心要继续完成他设定的任务并希望能尽快脱身(电视剧),他期待现在阿富汗混乱的局面会尽快结束,并随时间消散。他的民调已受到实际影响,他希望能透过防疫、经济复苏和大基建等方面的有所作为来将民调重新拉升。现在的局势已经可能会影响到2022中期选举时民主党的选情,但2024总统大选还太遥远,现在还说不好。

纽约大学政治学系的Pasquale Pasquino教授向笔者谈到,在他看来,拜登从阿富汗撤军并未严重影响到他的民意支持度,因为美国普遍公众早就想撤离阿富汗了,撤军当然影响到美国国际声誉,但美国国际声望的下滑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果这次撤退行动被安排得井然有序,拜登不会面临任何问题,因为就连共和党人也想撤出,但让人感到十分吃惊的是阿富汗政府军败退如此之快,且垮塌如此之全面。

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学系的Jeffrey Green 教授向笔者谈到:也许仅从学理而言,拜登在阿富汗问题算是功过相抵,功的一面在于结束阿富汗战争,过的一面在于撤退时过于仓皇狼狈,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短期时间内,拜登的民调满意度肯定是受到了冲击。美国媒体第一次普遍将美国在阿富汗的介入描述成一场灾难性的失败,这样的事件有可能(但不必然)加剧美国全球霸权地位的衰亡。不过Green 教授同时也指出,现在就说拜登民意尽失,也许言之尚早。首先,特朗普时代的诸多例子都一再告诉我们,美国民众的注意力往往是很短的,事态一旦过去,很快会被淡忘。另外,美国介入阿富汗事态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也许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拜登一人,比如说,至少在小布什当总统的那7-8年间,整个阿富汗战争的重心就在于要确保美国本土安全,亦即通过在阿富汗的武装行动来维系美国本土不受到恐怖袭击威胁。 因此,过去20年间美国没有再遭受911类似事件袭击的事实,会被一些人拿来说明美国在阿富汗的行动并非完全归于彻底失败。

以上几位美国学者的分析,各有其一番道理。而至于美国在阿富汗费心经营近二十年的事业一朝彻底崩盘,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可以引章太炎先生的话为其注脚:“人情习俗,方国相殊,他国之法,未尝尽从一概”,“(若)不察习惯,只欲以己意施行,譬之推舟于陆,动而窒碍,斯皆不具历史知识”,“夫推舟于陆,行周于鲁,世知其不能也。政治法律,皆依习惯而成,是以圣人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其要在去甚、去奢、去泰。若横取他国已行之法,强施此土,斯非大愚不灵者弗为”。章太炎先生对 “一意刻划,施不可行之术于域中” 的取向多有批判,值得吾人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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