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清：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中国将军

发布：2022年01月15日 19:09 来源：江北烟雨人

发布：2022年01月15日 19:09

来源：江北烟雨人

1月14日，刘华清将军逝世11周年。42年前，老将军踮着脚尖，参观美军航母的照片，令人无比动容——美方规定：军事设备只许看，不许摸。

遥想1980年5~6月，应美方邀请，中国人民解放军组成代表团赴美交流。军委秘书长耿飚为团长，负责军事武器研发和装备管理的副总参谋长刘华清一并参加。彼时，中美正处蜜月期，卡特政府内部对此次访问持有不同意见，最终决定执行“最接近盟国代表团”的参观标准。机会难得，刘老将军马不停蹄，参观、记录着美国航母上看到的一切。

归国后，刘华清递交了《对美国军事科技管理工作的考察和改进我国国防科技管理的建议》，他发现，美国作为超级军事强国，拥有强大且高度集中的军备管理体制，刚刚从十年动乱中走出的中国尚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负责尖端武器生产的国防科委、负责常规武器的国防工办、负责军事科研的总参谋部、负责后勤装备的总后勤部各管一摊，科技装备委员会居中协调，每年会议上百场却解决不了多少问题。1982年8月28日，中央军委任命他为海军司令员。

由此，中国军队逐步改革，符合国情的军事现代化道路正式开启。

1986年8月，在刘华清组织下，航母建造论证工作启动。2005年，中央军委批准建设航母，此时刘将军年过九旬，激动不已。2011年1月14日，刘老将军离世，永远错过了2012年7月16日的辽宁舰下水仪式。

刘将军的事迹，最让我感慨的部分，正是他敢于睁眼看世界，做出了从零到一的突破。身居庙堂之上，肉食者却能发现自身不足，敢于承认不足，切实解决不足，这才带动中国海军突飞猛进。

而在刘将军踏上美国航母的区区100年前，中国并非如此。

1980年，照片里的刘华清将军，已经64岁了，那时，他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登上航母。

康熙皇帝号称最懂科学的皇帝。他的天文学和数学老师是比利时传教士南怀仁，后来又向法国传教士学过几何与代数，“平方”、“求根”、“次方”和“元”的概念，都是康熙最先翻译为中文的。彼时的大清帝国保守封闭，厉行愚民政策，清廷禁止一切科学书籍流向民间，何况绝大多数中国人尚不识字。等到1909年，全中国识字人口不足300万，而总人口多达4亿。

但是，清朝皇帝却在紫禁城里开平方根、玩对数机、夜观星象、解剖冬眠的熊。康熙的皇子们大多学过西方知识，大阿哥胤禔就观测过星象图。

1916年，刘华清出生在湖北大悟县

在那时，西方的先进科学知识被满清统治者垄断，正如他们手中紧握着的国家权力。解放生产力的蒸汽机，沦为久锁深宫的机巧玩具；引导航海的陀螺仪，变成熏香温软的抱手暖炉；三藩之乱平定后，由南怀仁打造的“神威战炮”被迅速封存，以免汉军实力超越八旗；发明“连珠铳”（机关枪）的戴梓，被朝廷以“私通日本”为罪发配辽东——一切西洋景，都是“奇技淫巧”罢了。我大清以刀剑骑射定鼎天下，实乃立国之本。

在地球另一端，沙俄的彼得大帝，却对科技抱有截然不同的态度。1697年，也就是康熙三十六年，亲政第八年的彼得化名米哈伊洛夫下士，随团访问荷兰、英国、普鲁士，亲自学习先进的航海、造船和枪炮制造技术。在荷兰，彼得在船场当木工，还获得了优秀工匠证书。在瑞典，他测绘对方军事要塞，险些被守军击毙。在英国，他走访铸币厂、牛津大学和格林尼治天文台，又拜访牛顿，与数学家弗哈森结友。一年半的考察结束，彼得带回了最先进的枪支、大炮和指南针，以及沿途聘请的700余名各领域技术人才。同时，强硬推动西化改革，新建海洋学校与炮兵学校。为了造炮，彼得甚至要求全国每三个教堂就要捐献一口大钟。

彼得大帝曾说：“作为君主，落后于自己的臣属，会使我感到非常惭愧。”

在沙俄新建战船，准备大北方战争以争夺出海口时，在新航路开辟、大航海时代如火如荼，欧洲列强在海上激烈驰骋瓜分世界时，大清国却急着迁界禁海——“如有打造双桅五百石以上违式船只出海者，不论官兵民人，俱发边卫充军”。

晚年的康熙最担心出现“郑成功第二”，为此必须严禁出海贸易。广州成为清帝国唯一的合法贸易口岸，一切外国商人必须住在指定商馆，只能与政府制定的行商交易，不仅频遭官员盘剥，且春夏季禁止来华。面对“北俄西回，南有欧西”的外部局面，雍正要求海禁“宁严毋宽”。乾隆末年，中国的造船、航海技术还停留在康熙初年的水平。

有海无防的恶劣情况，一直延续到1840年，那时的中国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大船，什么是火炮，还以为英军的蒸汽明轮战舰是“邪术”、“怪物”。于是，清军将领杨芳搜集马桶和女人的经血，布满江河，以“辟邪”为名阻挡英军进攻广州。自己则跑到庙里烧香拜神扎人偶，挥舞桃木剑诅咒英军。

结果，当然是惨败。更让人悲愤的是，早在1681年，康熙帝将南怀仁制造的蒸汽机模型，深锁宫中、收为玩物时，清军的惨败就已经注定，中国延续109年的耻辱历史也已注定。

悲哀啊！这一切本可以避免。1688年，康熙二十七年，英国建立资产阶级君主立宪制，现代保险业的先驱“劳合社”在英国创立。

1730年，雍正帝的《大义觉迷录》在全国巡讲，官场人手一册，大意是雍正辩白所谓“十大罪状”，论证即位合法性。三年后，法国思想家伏尔泰的《哲学通信》出版，唯物主义哲学的春风吹遍欧陆。

1772年，狄德罗和达朗伯主编的《百科全书，或科学、艺术和手工艺分类字典》终于完成，历时20年。它是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最高成就之一，汇总了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为法国大革命做足了舆论准备。一年后，乾隆帝下诏修编《四库全书》，先后查禁了三千多种，十五万多部“禁书”，焚毁图书超过七十万部，包括对明代宫廷档案的系统性销毁。费正清在《美国与中国》中指出，乾隆“通过这项庞大工程，清廷实际上进行了一次文字清查（文学上的“宗教裁判”），其目的之一是取缔一切非议外来统治者的著作。正如古德里奇所论证的——这是最大规模的思想统治。”

1783年，乾隆四十八年，皇帝第四次东巡盛京，同年美国独立，法国试成世界第一艘蒸汽机船，人类首次实现热气球旅行，俄国成立黑海舰队。1789年，乾隆五十四年，法国大革命爆发，通过《人权宣言》。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遭旱歉收。同年纽约证券交易所成立，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成立。1816年，嘉庆皇帝接待英国的阿美士德使团，因其拒不行三跪九叩大礼，而被赶出北京。1837年，道光十七年，宝洁成立，美国人摩尔斯发明了电报机。

即便是在鸦片战争爆发后的第七年，也就是道光二十七年，厦门人林针将访美见闻写成《西海纪游草》，收录了电线、电报、蒸汽机、照相机等西方现代科技成果。然而，见识过“英夷”坚船利炮的道光皇帝依旧以“蛊惑人心”将林治罪，查禁此书。

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辉瑞成立。1860年，咸丰十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惨败，圆明园被焚，同年J.P.摩根成立。1869年，同治八年，高盛成立，苏伊士运河通航，美国太平洋铁路通车，门捷列夫制成元素周期表。1880年，光绪六年，柯达成立。1882年，光绪八年，埃克森美孚成立，美国试运行世界第一座水力发电厂。1886年，光绪十二年，强生、可口可乐成立，第一辆汽车诞生，自由女神像在纽约港揭幕。1892年，光绪十八年，通用电气成立，美国天文学家巴纳德发现了土卫五。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福特汽车成立，太平洋海底电缆投入使用。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朝廷上下正在为慈禧老佛爷的七十大寿而忙碌，而爱因斯坦在同年发表了《论动体的电动力学》等六篇划时代的量子力学的论文。1911年，宣统三年，IBM成立，美军实现了飞机在军舰上的起降，海军航空兵时代到来。

大清已经彻彻底底落后于时代，除了大一统和人口爆炸，整个帝国再无喜事可言，但这并不妨碍康雍乾三位皇帝自我沉醉。

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英国使者马戛尔尼率团访问中国。往返北京的上百天里，他亲眼目睹了沿途中国百姓的惨状，揭开了“饥饿的盛世”的面纱。他发现，中国军队只有冷兵器、火绳枪两百年历史的前膛火炮，镇江等重镇的城墙塌陷失修。他不知道的是，大清其实有精致的步枪，只是其他部队禁止持有，为御林军专属。搞笑的是，御林军也不知如何使用。也就是说，乾隆下令“整肃武备”，威慑英使团，反而让英国人看了笑话：（中国士兵）“没有一点尚武气派，士兵还有点女性色彩，像是登上舞台表演而不是军事演习。”

在日记里，他对中国轻视海防的政策嗤之以鼻：“（清廷）是否真的不明白，只需几艘英国军舰便能消灭帝国的整个海军？只需半个夏天，就能摧毁中国沿海的所有船只？”

马戛尔尼邀请清军将领福康安检阅使团卫队的新式武器操练，但被拒绝：“看亦可，不看亦可。这火器操作，谅来没有什么稀奇。”马感慨道：清朝统治者本能地反感一切新鲜事物，哪怕它更好、更合适、更先进。马写道：“自从满洲鞑靼占领以来，中国至少在过去150年里没有前进，或者更确切地说反而倒退了。当我们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变成半野蛮人……满洲人打仗爱用弓箭，当我告诉他们，欧洲人已放弃弓箭而只用来复枪打仗时，他们愕然不解，认为在奔驰的马上射箭，比站在地上放枪豪迈。”

1793年9月8日，700人的使团被热河行宫入城式的繁杂礼节而困扰，清廷正为此“蕞尔小国”的窘态而沾沾自喜时，拿破仑正在土伦战役中崭露头角。一路上，清朝官员最迫切了解的是英国使臣的“贡品”礼单（礼品是平等姿态，有损皇帝威严），最关心的话题是英国人能不能向中国皇帝双膝下跪——这些都关系着天朝上国的颜面，关系着皇帝的神圣地位。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切人等、国家均应臣服于中国皇帝。

9月9日，乾隆看罢乔治三世的国书，更加愤怒：“似此妄自骄矜，朕意深为不惬。”

反反复复，问来问去，就是没人关心马戛尔尼的访问目的——通商贸易。使团遇到的各级官吏，乃至乾隆皇帝，个个装聋作哑、客套回复，要么游园赏林、听曲看戏，要么赏赐礼物、加菜赐酒，绝口不提贸易二字。在英国使团呈递的礼品中，乾隆皇帝把水晶吊灯挂在宫中，却把先进的火炮、枪支、战船模型和地球仪扔进仓库吃灰，直到1860年英法联军将其焚毁。

马戛尔尼在向内阁递交的报告中说：“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旧不堪的旧船，只是幸运地有了几位谨慎的船长，才使它在将近150年期间没有沉没……假如无能之辈掌舵，那船上的纪律与安全就都完了。”

10月3日，马戛尔尼收到签署于9月22日的回复信，乾隆皇帝完全拒绝了英国的一切请求——开辟新的贸易口岸、在北京派驻大使、废除广州行商制度、租借一个供英国商人居住的小岛、双方协商关税。这些与1842年的《南京条约》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