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基层：从马书记辞职信到钱主任自缢

上面一道令，下面一道坎。时代一粒灰，个人一座山。

1

4月7日，一封来自上海市海悦花园居委马书记的辞职信火了。

连续多天满负荷抗疫工作，他遭遇误解甚至谩骂。在信中，马书记一一述说着遭遇的种种“不知道”和“难办到”。

一点都不奇怪。

从疾控中心主任和上海市民20分钟的通话录音，我们知道了“核酸检测的阴阳机制”，以及外行指导内行、专业人士说了不算。

“你不要以为我们专业医护人员都是饭桶，我们知道事情是怎样的，只是我们说了不算。”

上面每天传达下来的视频会议主旨，就只干两件事：

组织核酸检测、发放抗原试剂。

基层工作人员连着干了二十多天，每天休息三五个小时，身体扛不扛得住，没人管；

上面天天说“应转尽转”，什么时候转，往哪里转，不知道；

居民封控了这么久，就发了一次大礼包，老百姓天天骂街问什么时候有吃的，矛头和怒火都指向了基层干部，该怎么回答，他们也不知道；

防护服一穿上，一天都不能喝水，基层干部累瘫了；一封控一隔离就是指令刚性不容置疑，没饭吃饿肚子看病难被拒诊，上海市民忍耐到了极限了。

马书记受不了，写下了这一封辞职信。

马胜烨在办公室接受采访。巨云鹏摄

2

不明真相，不在其位的其他看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

“临阵脱逃”、“大疫当前，敢当逃兵？”...

坊间有个段子。“作为一个山东人，你要是骂山东人民不好，那我跟你急，可你要是骂山东官僚，那咱一起。”

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一个城市和公民面对公权力的基本心态：

你可以骂官僚不作为，但是不能指责那些埋头苦干的基层干部，他们懦弱无能不干活。

政令一出，接受者是人民群众，传播者是基层干部，若是逢年过节发放礼品慰问，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贴封条、不准出门、通知排队核酸这些让人头大的事，把怨气迁怒到基层干部、志愿者、一线医护人员，是不理智也不道德的。

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教条主义，时代的三座大山，不仅压在人民群众的头上，也压在基层干部的头上。

没有哪一个干部，喜欢“文山会海”式样的官方会议，和流于形式的口头表达。

马书记的辞职信火了以后，上海居民看到信后，在公众号留下万字留言恳切挽留，让他“挺住”。仅仅2个多小时，215多条留言，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挽留和支持。

当然，因为“不合时宜”、“立场不正确”、“传播负能量”，这一封辞职信，现在已经在互联网消失了。

3

4月12日，上海市虹口区卫生健康委员会信息中心主任钱文雄同志自缢离世。

消息经钱文雄同志的夫人、朋友与同事再三确认，将其自缢逝世的消息发布于朋友圈表示哀悼。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后来，钱主任自缢身亡的消息之所以全网热议，是因为J方的辟谣。

4月13日晚上，#上海虹口区卫健委信息中心主任钱文雄自尽#的话题出现，在微博上引起讨论。

14日凌晨至早上，话题被微博“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政策，话题未予显示”而封闭。

同日，一则谣言开始传播：钱文雄夫人也自杀了。

同一时间，上海J方回应，“钱文雄自缢”与“ 钱文雄夫人自杀”，两则皆系谣言。

J方辟谣以后，环球时报前总编胡锡进发微博，“经同行告知，钱文雄已经身亡。”

14日中午，上海J方更改措辞，仅发布“ 钱文雄夫人自杀系谣言”。

14日傍晚，上海市虹口区卫健委发布声明，宣布钱文雄同志“不幸身亡”，对此“深表痛心和哀悼”。

依旧还是在辟谣，辟谣“钱文雄夫人自杀系谣言”。

——对于钱文雄本人的自缢身亡，他们是只字不提。

为什么总要辟谣个假新闻去掩盖另一个事实真相呢？敢不敢说说钱文雄为什么自尽？

真是讽刺。

一个卫健委信息中心的主任自杀了，竟然是J方辟谣“他夫人没有自杀”，才让这则消息彻底引爆网络。

假的谣言自然是要辟谣的，造谣生事的人自然也是该抓的。

事实真相，为何就一语不发只字不提？

真话不全说，和假话都说全，有时候，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掩盖事实真相。

4

上海疾控中心主任和上海市民20分钟的通话录音里，“你不要以为医护人员是饭桶，我们向上面多次反映过情况，得不到回馈。”

上海徐汇永康市民5分钟的求救电话，引发10万+转发关注。

社区干部电话回应里带着哭腔：“于老师，不是我们不作为，我们无能为力，我也很着急，我也很愤怒。”

然后，社区马书记写辞职信了，他被骂了，文章被删了。

然后，卫健委信息中心主任钱文雄自缢身亡了，J方辟谣之后，大家才得知这个消息。

而卫健委官方发布的，竟然是“声明”，而不是“讣告”。

一套冰冷的机器，碾压着公民私权利和部门公信力，飞驰而过。

上海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吃饭难、看病难，解除隔离遥遥无期、核酸检测反复无尽，疫情三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上海的基层干部，也已经达到了身体和心理的承受极限，上面就是开会发文件，各大战线没有统一的指令，令从己出，各自为政，各干各的，唯上不唯下，天大地大指令最大，群众急得骂娘，基层累成死狗，还得拍照录视频给上面的人看，“抗疫取得重大成果。”

六院的外籍患者丁丁保卫战、华师大的外籍留学生生日宴、东方卫视的全明星“上海加油”表演节目。

这些东西，都是弄给谁看的。

将来上海疫情消散了，抗疫补助金的大头，今日的心酸基层干部，大概率是拿不到多少的，等到大合影庆祝抗疫胜利表彰大会召开的时候，又是领导妥妥的C位。

什么都是错的，只有领导的是对的，什么苦下面的人都能吃，就是领导不能吃苦。

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蔡莉在医院给自己装上浴霸和淋浴。

武汉疫情结束的时候，一线医护人员的心声是这么说的：

“后疫情时代，我们需要集体疗伤，身体和心理，都得治疗；疫情结束以后，留给我们无尽的思考，不能就此中断。下一次再遇到此类突发情况，怎么弄，怎么弄才是最佳应对方案，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和思考。”

从武汉到上海，疫情第三年了，我们思考了什么？我们学会了什么？

一出事，苦的永远是普罗大众，一干活，累死的永远是基层干部。

苦和累都让下面的人吞了，名和利都让上面的人得了。

下面的人扛不住了，发个帖子求救、写篇文章骂街，“这不是正能量，这是破坏大局、这是给境外势力递刀子、这是行走的50万”，一删了之。

下面基层的干活人员，也受不了，写个辞职信被批“临阵脱逃”，自缢身亡反倒成了“懦弱无能”。

这个世界，让达官贵人永远看上去体面光鲜，却逮着那一群老实本分的无名之辈，狠狠地往死里逼。

我希望下面的人能抬一抬头，我希望上面的人能低一低头，看看夹在中间的那一群人，究竟过得有多心酸。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阿琛，世界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做人也不应该是这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