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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老树画画里 有个穿长衫的民国男人

老树画画里有个经典元素:一个没有五官、戴帽子、穿长衫的民国男人,他带着许多现代人,到民国意境中,暂避世间无趣,独自花前徘徊,涉渡有限之涯。

有些人说老树显然是喜欢民国时代,不像许多中国画家那样喜欢画些古代隐士和仕女。

在《民国先生》这篇文章中,老树回答了这个问题:民国时代什么样儿?“民国先生”又是什么样子?

文章中,老树没有描摹爷爷的外貌,一如他笔下的民国先生,样貌是模糊的。他记录的许多与爷爷相关、在一起发生的事情,让这位从民国中走来的老人,显现出他不同凡响的智慧。他对老树说,莫失了家教、董老师是个君子、一定要上学,他引导老树练习书法,潜移默化教育着老树。

作家杨葵曾著文评说老树:“如果纯凭个人喜好,我甚至想说,老树文字第一,书法第二,画排其三。”老树的书法已自成一体,称为老树体,这应该得益于他少年时,“爷爷”督促他每天的练习。

1998年“爷爷”去世了。若干年以后,他化成一个“民国先生”入画来,从唐诗宋词到桃花源记,从普世价值到春花秋树,与大家一起况味人生,好好活着。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话,“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老树画画:民国先生

在我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形象,很多人称作是“民国先生”,说我显然是喜欢民国时代,不像许多中国画家那样喜欢画些古代隐士、和尚道士和仕女。

民国时代什么样儿?民国先生又是什么样子?我是生在“新中国”的人,在我少年时期接受的所有教育当中,这个民国时代是不能说的,也看不到相关的资料。但是,我一直跟一个民国中人生活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爷爷。

爷爷1914年生人,世业缫丝,薄有田产,算是小康人家。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师范毕业,在当地算是个有文化的“民国先生”。我的父亲十三岁出去当兵打仗,转业后常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所以我打小主要是在爷爷身边生活。

小时候对爷爷的印象最深的是,规矩很多。起居坐卧,见人、做事、说话,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搞得我感觉很不自在,可又没法躲避开他。

爷爷在村子里并非年龄最长者,但因为读过书,见识广,在村民当中德高望重,邻里发生什么纠纷,甚至起了诉讼,总要延请他过去调解。我跟着他去过几回。临行时,爷爷必让奶奶拿出过年才穿的衣服穿上,郑重其事。到了某人家,与几位长老坐下喝茶,说说庄稼的事,定个时辰准备盖房子的事,闲话片刻,起身,相互作揖道别,就走了。此后很多年里,每当想起这件事,我总是疑惑:为什么爷爷他们只字未提两家纠纷的事,这件事就过去了呢?

行走江湖一侧,看尽春秋枯荣。

黄叶飘零城阙,残梦遗落风中。

爷爷写得一手好字。过年前都要给很多人家写春联。有时是在家里写,有时则要到别人家去写。他写的对联多是古人的诗句,有时是他自己写的句子,很少写当时流行的毛主席诗词。记得有一年春节前的下午,小雪,爷爷挟着个布包,里面放几枝用秃了的毛笔,在雪地里走,我用篮子提着一块砚台和墨跟在他身后,街上没有什么人。到了人家,纸已经裁好,是紫色的纸——这个人家本年有老人去世,三年之内,春联都要用紫色的纸来写,词句也有特别的规矩和讲究,写错了,是大不敬。所以要我爷爷来给他们写。字写完,不要钱,吃一盏茶。掌灯时分,回到家中,再给自己写。大门上写“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二门上写“花开真富贵,春色大文章”。最后,余一点残墨,给中堂两边写上一联:提瓢入市,策杖还家。

窗外大风正劲,无人来告春信。

忽然想起什么,捉刀刻方新印。

1970年秋,我开始上学了。父亲给我买了一个铁皮的上面有一只孔雀图画的铅笔盒,几支中华牌铅笔,还有一块橡皮。用牛皮纸给我包了书皮,就回去上班了。

管我学业的还是爷爷。初学写字,写得歪七扭八,爷爷拿过作业本看看,说:得练练写毛笔字了。他给我挑了一支软毫的毛笔,从床下一个箱子里抽出一本旧旧的手拓《颜勤礼碑》字帖,送给我,规定,每天晚上,必须写大字一张。晚饭后,磨一砚墨,正襟危坐,临帖。爷爷站在身后,不时提醒我:“身子要端正。身不正,字也是歪的。”扶正我拿毛笔的手:“笔要直,锋要藏,这样线条才含蓄有内力。”写了两年。爷爷说,像个样子了。然后从床下箱子里又抽出一本很大的蓝色布封的手拓字帖《石门颂》,说:“从今天起,练这个吧。”

学校开始推行第二次简化字。看着新奇,学得很快。爷爷检查我的作业本时看到,问我,这个字是什么字?我看看,说是“展,发展的展”。爷爷摇摇头说“一个尸体的尸,下面一横,形意造字,说得过去。可也太难看了,一条死尸横在那里”。他不许我写这样的字,平时给我示范,都是繁体字。所以我后来读那些旧版的书,倒也没有障碍。不久,第二次简化字方案因为争议太大,取消了。

祖父教我学写字,要求都要写繁体。

我说人家已简化,他说那是屁东西。

文革后期,学校基本就不怎么上课了,学工,学农,学军。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有一杆红缨枪,课间要在操场上练刺杀。回去跟爷爷说,爷爷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个漂亮的枪头,奶奶用剪子绞了一段生麻,用红颜料染了。爷爷一边帮我做红缨枪,一边自言自语:“这算什么事儿?杀伐气太重,杀伐气太重”。

身边的一些同学,天天写大字报。然后各个班级形成不同团伙,到处打架斗殴,偷鸡摸狗,到河滩里点上火烤熟了吃掉。我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活得很痛快。跟爷爷说起来,他总是一句话:这些孩子失了家教,怎么能跟着他们学?“失了家教”是一句很严重的话,不仅说孩子不成器,同时也是说孩子的父母家人不懂事,没有尽到调教晚辈的职责,这在村子里传开去,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这个时期,他经常对我说的另一句话是,“做人要有个人的样子”。什么样子?他没细说。

1974年夏,麦子快成熟时,突然遭受一场罕见的冰雹,颗粒无收。接着是大旱,一人多高的玉米全部干枯掉。不知是哪里失了火,玉米地烧出几公里去,连续烧了两天两夜,直到被一条干涸的河道挡住。山上的野菜很快就被挖光吃光了。很多人家日子艰难,孩子也不能再上学,人手一只葫芦做成的瓢,一条打狗棍,到青州、寿光一带要饭去了。有几个同学还远道去了东北的亲戚家。班里只剩下我跟其它六个同学。盛夏大热,窗外树上有蝉声嘶力竭地叫着,教语文课的董老师摇着一柄大蒲扇,对我们说:“有一口饭吃,也要把书好好念下去。”

我回家跟爷爷说起来,爷爷放下饭碗,对我说:“董老师是个君子。”然后又说:“我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1979年,我考上了大学。临行前,爷爷到我们家来,问我:小时候让你练字的那几本字帖还在不在?我说在,赶紧翻找出来,递给他。他翻了翻,又递回到我手里,说:你带上吧,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把字再练练。说完就走了。

爷爷去世时,是1998年夏天。其时我在广州出差,没有赶回去给他送葬。电话里,父亲跟我说,送葬的那一天,大雨滂沱。

老树画画,真名刘树勇,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视觉文化评论家。微博上每天发布一幅田园风光的小画,广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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