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辞世：用最小的王权 换最大的尊敬

记得前两年的时候，英国BBC电视台拍过一部剧情片，叫《查尔斯三世》，该剧幻想了英国女王有一天驾崩，英国会发生什么。

或许以咱中国人的眼光看，这部英剧拍的可以说相当之“大逆不道”，比如影片中公然查尔斯那位继妻卡米拉扇威廉王子巴掌的情节，最诡异的是，这部拍摄于2017年的剧集，还成功预言了哈里王子会找一个梅根这样的局外人当老婆，今天想来堪称神预言。

不过，剧集的核心情节冲突，其实是另外一件关乎英国国体的事情——当剧中的英国首相将国会通过的议案交到新任英王“查尔斯三世”的面前时，查尔斯三世给他的回答居然是：“好的，多谢阁下，朕看一眼。”

他这一句话，就把首相给惊着了。英国此前延续多年的传统，国王和女王对国会通过的议案是不用看的——你闭眼签就可以了。说的极端一点，就算英国国会要通过废黜英王的议案，国王也不能形势否决权。

所以，新国王真的要“看一下”议案，那对英国来说确实是个政治地震——这意味着沉默数百年的王权，试图重新在公众事务中发声。

而有趣的是，在现实中，你还真不能铁口直断，新任的英国国王不可能这样做。查尔斯真想这样干，他其实是可以的。

可能很少有人意识到，英国虽然是君主立宪制的创始者，但这个国家其实是没有成文宪法的，议会只是依靠一系列的习惯法、成例与国王达成了某种默契，真要碰上那么一个不“守规矩”的国王，决心打破成例跟议会拼个鱼死网破……理论上说，其实也是可以的。

英国对王权的制约，很多人说来自于1215年的贵族们逼着“无地王”约翰签的那份《大宪章》。

但实际上，《大宪章》的法律效力，是用过开始形成君宪传统之后才被追认的，而这个进程，倒真的与女王这一家的祖上有关。

1714年，斯图亚特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安妮女王驾崩。根据《1701嗣位法》，英国人邀请德国的汉诺威选帝侯乔治一世·路易继承大不列颠和爱尔兰的王位，是为英王乔治一世。而这个乔治一世和他的儿子乔治二世都有比较纯正的德国人的特点——武德过于充沛，喜欢指挥战争，甚至亲自上阵打仗，而对国务不甚翔熟，另外——英语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学了。

在这种情况下，光荣革命后羽翼渐丰的英国议会才得以逐步替代王权成为国家的主宰，后来的乔治三世、乔治四世虽然英语学会了，但有比较严重的间歇性精神错乱，国务更加“大权旁落”，一直到汉诺威王朝的末代君主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英国“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权力结构才大体形成。维多利亚女王去世以后，英国开始科堡-温莎王朝这百年历程，该习惯被进一步巩固，才形成今天君主闭眼签法令，国家大事小情全由议会说了算局面。

但请注意，从成文法的角度讲，英国王室其实从来没有放弃“否决权”这项国王最后的权力——虽然该权力，从安妮女王否决《苏格兰民兵法》之后已经三百多年没用过了。但，不用，并不意味着没有，在英国从来没有一条法律像日本宪法一样规定“国王（天皇）只是国家统合的象征”，英国君主并不是吉祥物——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们确实看起来像。

实际上，如果盖棺定论的话，刚刚去世的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在英国喜欢“放权”的历代国王中，也是权力最小的一位，而这种权力的缩小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上述那种“自觉”和自我约束，其在为期间，英国发生的很多事情，本来女王可以多句嘴，但她就是不说，问啥都是我没意见，照国会的意思办。她的这种习惯确实很好的契合了英国的那项延续百年的传统——国王对民意和民意所形成的政治实践必须保持尊重。

也正因如此，这位女王陛下才在英国享有极高的声望，历次调查显示，目前英国人对王室的支持率在六成左右，但对女王本人抱有好感者超过九成——“骑在人民头上的，人民把他摔垮；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每当看到这样的数据时，我总是不自觉的想起臧克家的这句诗。

是的，若单纯以身份标签而论，这个世上怕是没有什么身份比“国王、女王”这种称号更封建了。但一个人最终能得到什么历史评价，不是看他到底有什么身份，而是看到底做了什么。一战而今已经百年，欧洲被废黜的国王不可胜数，为什么英国王室至今仍在呢？我觉得道理是相通的。

大多数情况下，也不必说什么“给你当牛做马”，咱彼此都是人，身份、人格独立的人，你若尊重我的权益，我就也尊重你的权益，大家好说好商量，这就成了。愿意遵守这一点的人，哪怕是国王，也自然会留下令名。

而今，深谙此道的伊丽莎白二世去了，我想，她生前所掌握的权力是历代英王最小的，但留下的令名却一定很高，因为以权力大小评价一个君主功过的时代已经永久过去了，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并不会有那种古代奴才被迫养成的“帝王审美”，以为君主只有“乾纲独断”、“惟以一人之天下”才是好的。

相反，现代人只会欣赏那些尊重我们权益的人，你若尊重我们，我们就也尊重你。无论你是普通公民，还是国王、女王。

伊丽莎白二世女王，在位七十年，对这一点把握的很好，她儿子上位，会继续谨守默契呢？还是真如《查尔斯三世》中所言：真的一脚油门把车倒回三百年前呢？

我相信，后者是很难发生的，因为归根结底，一个国王所要遵守的，并非默契，甚至并非法律，而是民意和历史大势。

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则亡。民意不可违，王权再难复。查尔斯就算没他妈聪明，但这些道理，他应该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