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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圣女贞德:纳粹集中营里的她

1945 年 4 月 28 日,瑞典多家媒体长枪短炮等在马尔默港。

今天,有数千名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将乘坐渡轮抵达这里,大部分是来自拉文斯布吕克的妇女和儿童。

摄影师忽然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东方面孔。身量颀长,很瘦,容长脸,单眼皮,黑色短发全部往脑后梳去露出额头上的纵横的条纹。东方人看不大出年龄,但唇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数。

与面带笑容,在镜头前欢呼挥手的女人们不同,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却敏锐地一瞬间注意到拍摄的镜头。目光转了过来,那是一双疲惫坚定的眼,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苍白、冰冷又有些不屑的“微笑”。

随后,这个女人消失了,直到瑞典纪录片制片人马格努斯·格滕想要从另一个角度挖掘二战故事的时候,她的过往故事才被揭秘。

中文名:黄讷亭;英文名:Nadine Hwang

性别:女

出生地:西班牙马德里

籍贯:浙江余杭

父亲:黄履和,清朝驻西班牙公使馆商务随员,中华民国外交部佥事

母亲:朱丽叶·布劳塔-吉利亚,比利时贵族

着军装的黄讷亭

黄讷亭与数千名纳粹集中营的幸存者抵达瑞典

名门淑女黄讷亭

她曾为名门淑女,也曾驾驶飞机翱翔蓝天,曾是巴黎上流派对中雌雄难辨的风流浪子,也曾在二战中为法国抵抗运动尽心尽力……

即便经历如此曲折动人,作为星河中的一颗,她的故事注定隐入烟尘,饱受争议的人生,还留给那些读过她故事的人评说。

PART.01名门闺秀

黄履和出生于浙江余杭,27岁那年辞别母亲,孤身北上。当时京畿地区爆发水患,赈灾钱粮等事乱作一团。黄履和精于术数,主动帮做官的同乡解决钱谷管理方面的问题,同乡大为感激,觉醒举荐他入仕。

黄履和再三推拒,他言明自己的兴趣在于西学,北上是求学来的。于是同乡给他介绍了一个老师邓楚财,经过一年的勤学苦读,黄履和考入了京师同文馆。

5年后,也就是光绪二十二年,黄履和从京师同文馆顺利毕业。

黄履和

1898年,经寿金甫举荐,黄履和担任清朝驻西班牙公使馆商务随员前往马德里。任谁也没想到,37岁的黄履和在第一公使馆当秘书的时候,遇到了比利时贵族姑娘朱丽叶·布劳塔-吉利亚德,两人互生好感。1901年他们冲破阻碍步入婚姻之时,这场跨国姻缘轰动了马德里。

1902年,本文主人公黄讷亭出生,3年后,这对夫妻又生下了次女黄玛赛。

黄讷亭在埃斯坦帕的洗礼证书

黄履和精通西班牙语,朱丽叶更擅长法语,故而黄讷亭姐妹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和法语。又因大使馆官员们毗邻而居,她们的官话也说得很流利,黄履和深知英语的重要,还给姐妹俩报了英语课程。

20世纪初的中国文人还处于半开化状态,思想开放如黄履和,骨子里依然有传统的中国人观念。两个女儿可爱孝顺,却觉得膝下尤空,故而将长女假充男孩儿教养。

黄讷亭的妹妹黄玛赛

年幼的黄讷亭常常穿着一身男装,嘴里哼着西班牙童谣,混进拉斯本塔斯斗牛场看斗牛。女孩儿们该会的她也学,但这位混血女郎生性活泼,骨子里更喜爱滚烫热辣的生活,勇于冒险,与身上的男装相得益彰。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了驾驶,“西方机械师的一切都让我着迷。”她在 1928 年对记者吐露心声:“小时候的梦想是驾驶一列全速行驶的火车。”

1911年,遥远的东方土地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清亡了。

黄讷亭

远在马德里的黄履和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黄履和摸着自己的顶戴花翎,摸着自己长长的发辫,只感觉自己像是绳索忽然断开的风筝,空落落,没有着落。他是大清的官员,大清亡了,他现在算什么呢?

1912年,宣统皇帝溥仪退位,中华民国成立。黄履和接到命令,要求他回国在外交部欧洲事务司任佥事。

绳索又重新系到颈项上,黄履和欢天喜地携全家登上回国的邮轮。

PART.02 性烈如火

黄履和与妻女定居北平,然后将两个女儿送进了法国教会创办的圣心学校读书。

圣心学校旧址

作为外交部高官,他的家中永远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林语堂、胡适都是他们家的座上宾,黄玛赛的自传《旧的回忆和新的印象》中曾谈起1916年的一段往事:

“一个青年学生上门拜访,他开诚布公地指责父亲的错误……但很快,他明白这件事并非我父亲的本意,于是这段对话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好好注意这个年轻人”, 他走之后,父亲对我说:“要记着他,他将来也许前程远大。”

黄玛赛,翻译家

这个年轻人名叫毛泽东。

妹妹黄玛赛清丽婉约,一身旗袍楚楚动人,很快就成为北平一流名媛。姐姐黄讷亭尤好男装,网球、马球、板球、骑马、赛艇、拳击样样来得,就连参加舞会时,也是男生打扮,牵着时髦小姐的手踩着男步,就像是一股不羁的风,冲进了灯红酒绿中,搅乱一江春水。

不仅如此,她还走进革命青年中,像其他人一样冲上街头大声演讲,与进步人士们争论中国未来的道路、如何实施改革……

在遗老遗少们们看来,黄讷亭不男不女,道德败坏。而黄讷亭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仿佛燃着一团跳动着的火焰,祖国河山亟待拯救,万千理想正待实现。

美籍日裔艺术家野口勇一见黄讷亭便交口称赞:“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看起来像一位美丽的海盗。”

时间到了1921年,黄讷亭刚满19岁,在一场舞会中,她认识了奉系军阀头目张宗昌。

美籍日裔艺术家野口勇

当时黄讷亭一身西装,阿拉贡霍塔舞跳得热烈奔放。张宗昌忍不住上前攀谈:“这支舞蹈非常美,你跳得也很好。冒昧问一句,你为何身着男装?”

黄讷亭大方地道:“方便,尤其是运动的时候。”

“你擅长什么运动?”

“骑马、击剑、打网球。”黄讷亭道:“还有游泳、赛艇、拳击……”

张宗昌忽然道:“你想参军吗?愿意穿上空军制服吗?”

黄讷亭眼睛一亮,兴奋起来:“当然愿意。”

张宗昌笑道:“那你现在就是空军上校了。”

张宗昌

一支舞、一段谈话就得到一个高阶军衔,黄讷亭清楚,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必然与她的身份背景相关。张宗昌将她招进军队,不过是想给新成立的空军摆个“吉祥物”,但黄讷亭不在乎,她的梦想是保卫山河,现在已经实现了一半。

她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再次求见张宗昌,要求学习军事技能。

张宗昌惊讶地问:“你真的想做士兵吗?你真的明白士兵的责任吗?”

黄讷亭道:“保家卫国,万死不辞!”

黄讷亭

这一次,张宗昌真的被打动了,他推荐黄讷亭进军校,但却言明:“能不能毕业就看你自己的了。”

前名媛,现“上校”黄讷亭以顽强的意志完成所有课程,顺利拿到军官证。

张宗昌再没把她当做花瓶来看,而是给了她一个实权位置:参谋联络官。

黄讷亭的父亲问她:“现在你满意了吗?”

黄讷亭回答:“现在我要去学开飞机。”

PART.03 山河破碎

1926年,黄讷亭成功拿下飞行执照的那一年,她失去了父亲。

彼时妹妹黄玛赛嫁了个西班牙丈夫费尔南多·洛佩斯,将寡母接回欧洲养老。也好,偌大的国家再无牵挂,黄讷亭没有后顾地走向抛头颅洒热血人生。

那时的她意气风发,西方报纸上这样报道:

“黄小姐是迄今为止中国北方最多才多艺、最不寻常的年轻女性。她在一天的十二个小时中以假小子、潇洒的军官、政治家、年轻的社交女孩出现在不同场合。早上,人们会看到她穿着一身正统的男装去骑马、击剑或打网球。八点,她身穿军装钻进汽车,准时去办公室,身后跟着一名司机兼士兵……”

1927年,潘复总理提名黄讷亭为经济信息局新闻秘书,并派往美国俄勒冈州从事外务工作。黄讷亭精熟多门外语,善于交际,很快就打开局面。正当她摩拳擦掌,打算干出一番事业之际,北伐军将直系、皖系、奉系军阀各个击破,北洋政府倒台,南京国民政府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

黄讷亭面临当年父亲相仿的窘境——忽然之间风云突变,而她的路又通向何方?

1929年,黄讷亭回国成为少帅张学良麾下中尉。随后,“中东铁路事件”爆发,黄讷亭不断打申请给张学良,希望能够批准她上前线战斗,却始终没得到回复。东北军以东北一隅之力,对抗俄倾国之师,南京政府未发一兵一卒出关协助。黄讷亭还在等待批复,中国军队已经伤亡惨重。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一心求和,默许俄侵占中国土地。更为可笑的是,事件结束后,蒋介石将中华民国首批青天白日勋章授予参与指挥这场战争的东北军将领。

理想主义者的理想之火彻底熄灭,她宁愿冲锋在第一线,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看到南京政府一味低头退让。黄讷亭就像是一架奋力飞向天空的飞机,飞到半空却被通知,没有油了,赶紧返航。她本该走向属于她的年代,本该在理想的天空恣意飞翔,但风云变幻,又岂是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

张宗昌(中,持剑)和张学良(旁边,白衣)在北洋军队的合影中,1926年

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宴会,曾经那些共谈理想的人沉溺在酒色之中,尔虞我诈、争权夺利,大伙儿眼中的火苗都熄了,这让她觉得如同刀割一般痛苦。

1933年,黄讷亭登上阿拉密斯号,将自己流放到巴黎。

PART.04 焦灼与痛苦

到巴黎后,黄讷亭从沉沦中爬起,她参加妇女集会,就中国东北的紧张局势发表了讲话。一个中国戏剧班子找到她,希望依靠她的名气宣扬中国文化。

黄讷亭道:“我没有表演经验,但我可以学。”

不久后,一场舞台剧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演,戏的名字叫《妃嫔》,黄讷亭演皇帝的一个妃子。

法国报纸大肆宣传:“她想让我们了解和喜欢她的祖国——一个神秘而古老的东方帝国。”

黄讷亭深知,她还不够有名气,当她考虑如何才能更进一步的时候,巴黎名人娜塔莉·克利福德·巴尼找到了她。

娜塔莉·克利福德·巴尼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的一个富裕的家庭,在法国接受教育,12岁时知道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但她决心 “公开生活,不隐瞒任何事情”。

娜塔莉·巴尼,拍摄于1898年

独行特立的女人或许更适合生长在巴黎的土壤上,娜塔莉放荡不羁却才华横溢,她移居巴黎后一直举办文学沙龙,这里聚集了全世界最才华横溢、思想开放的诗人和艺术家。

故而当不受传统束缚、相貌风流不羁的黄讷亭出现在她视野之际,娜塔莉立即将来自东方的美人引入自己的文学沙龙。

娜塔莉一生情人无数,露水情缘不知凡几,她身上有一种魔魅的诱惑,让女人们欲罢不能。现在,黄讷亭成了她的新猎物。

谁也不知爱情到底是如何发生,又在何时何地发生,娜塔莉的魅力似乎征服了黄讷亭那颗枯萎的心,让她心甘情愿成为娜塔莉的情人、司机、秘书和私人助理,有求必应。

这一年,黄讷亭31岁,娜塔莉57岁。

接下来的日子苦不堪言,与爱无关的人欣赏黄讷亭,觉得她身上雌雄莫辨的气质令人心折;倾慕娜塔莉的那些人则心生恨意。

娜塔莉自由奔放,热情大方,她从不忠诚,亦不鼓励忠诚。她曾坦言:“尽管我可能会嫉妒,但我鼓励所有人,不要被一夫一妻制困住。”

娜塔莉灵魂中的风流自由吸引了黄讷亭,但她浪荡多情又让黄讷亭饱受痛苦。据海伦娜·内拉在著作中的描述,黄讷亭因为华人身份遭受过令人窒息的种族主义,并且引起娜塔莉众多情人和崇拜者疯狂的嫉妒。

曾有一位情人讽刺黄讷亭:“外交官的女儿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司机?”

黄讷亭看向娜塔莉:“我来的那日便知会如此。”

娜塔莉激动地献上双唇,这一举动更加激起旁人的妒恨。

真讽刺,黄讷亭中尉如今就像“后宫嫔妃”,与其他人一起争夺“皇帝”的宠幸。

夜深了,今夜,娜塔莉身边另有佳人陪伴。黄讷亭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英俊的男孩儿,他叫阿尔弗雷多,来自危地马拉。湛蓝色的眼睛总是浸满笑意,他会用温柔又轻快的语调给自己念诗。阿爹知道以后大发雷霆,平日浪漫二字不离口的妈妈都对她道:“门不当户不对,他没办法给你幸福。”

关于黄讷亭 1936 年访问英国的报告

最后男孩儿还是走了,黄讷亭想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少女心碎成一片片,觉得自己再也并不会爱上谁了。她叹了一口气,想起娜塔莉,想起自己的处境,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1936年,妄图摆脱这段感情的黄讷亭打算前往英国,想要通过促进两国之间的经贸往来而寻到商机。但此时二战的阴云笼罩在欧洲大陆头顶,黄讷亭的千般打算终究成空。

黄讷亭回到了娜塔莉身边 ,她沉寂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黄讷亭的名字从报纸上消失了。

PART.05 拉文斯布吕克

1940年初,纳粹大军将枪口指向法国。

娜塔莉对黄讷亭道:“我们打算去意大利,你和我一起走吗?”

黄讷亭深深看着曾经爱过的女人,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娜塔莉没有再说什么,她抱了抱黄讷亭后带着行李离开。

后面几年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影像资料作为佐证,只有几封信件表明黄讷亭秘密加入法国反抗运动组织,她搬到了靠近西班牙边境的圣让德吕兹,帮助抵抗组织成员通过比利牛斯山脉逃往西班牙。

黄讷亭三个字再次出现明文记载是在1944 年 5 月 13 日,567 名妇女被送进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Nadine Hwang的编号为 39239,囚服上印着红色三角标志,这意味着她是一名政治犯,三角形内缝有一个字母C,表明囚犯的国籍。

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1939 年至 1945 年间专门关押妇女的纳粹集中营。集中营内约有 132,000 名女性,80%以上都是政治犯,她们辛勤劳作,被迫为西门子哈尔斯克公司“工作”。除此之外,这里还是纳粹军官泄欲的所在,几乎每一日都有女囚因不堪受辱死去。另外,这里的妇女们还承担着纳粹医学实验的“重担”,实验项目包括磺胺类药物疗效,骨骼、肌肉和神经的再生和移植等。

集中营里的强制劳动

这是人间炼狱,来自20多个国家的从事反纳粹事业的女性,只能在艰苦又肮脏的条件下从事重体力劳作,可能会被充作军妓,也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去……集中营里的女人们并没有屈服,她们在地狱中用各种手段保留尊严和人性。

大家偷偷用绳子和纽扣制作项链、娃娃,在圣诞节时一起唱歌,带着笑容啃黑面包,假装在温暖家中,与父母爱人一起过节。

集中营里的强制劳动

1944年圣诞节,一位夫人走到人群中间,她说自己是个歌剧演员,想和大家一起唱圣诞颂歌。不是很漂亮,衣衫褴褛却不邋遢,栗色头发仔细地打着卷,蜜糖色的眼睛透出温暖的笑意。

黄讷亭恍惚之间好像被拉回到10年前娜塔莉的沙龙晚宴中。名流美人们衣香鬓影穿梭在大厅里,有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一位美人忽然走到钢琴前,高声唱起了《蝴蝶夫人》……

黄讷亭与耐莉

黄讷亭忽然提高声音对中间的女人道:“可以唱一首《蝴蝶夫人》吗?”

女人转头看向她,笑容甜美。接下来,《Un bel di vedremo》温柔清澈歌声响起:

当晴朗的一天,

在那遥远的海面,

我们看见了一缕黑烟,

有一只白色军舰出现……

一曲终了,黄讷亭走向那个女人,紧紧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然后得到了她的名字——耐莉·穆塞-沃斯。

PART.06 往后余生

耐莉·穆塞-沃斯是比利时人,1943年巴黎参加音乐会时被盖世太保以间谍罪逮捕。

耐莉喜欢笑,她的文字敏感细腻,在拉文斯布吕克这些日子,一直偷偷写日记。

“下雪了,营地周围的铁丝网似乎“撒满了糖粉,但是真冷啊。”

“我在牛车里待了五天,被困在痢疾的腐臭味中,当我到达‘地狱前厅’的时候,上帝啊,我竟然在地板上睡着了……”

耐莉·穆塞-沃斯

爱情之花绽放在最不可能的土壤上,之后的日子里,黄讷亭与耐莉想尽办法寻机会凑在一起。辛苦劳作之后,趁四下无人,耐莉将头枕在黄讷亭的胸前,低低讲述过去的故事。黄讷亭也会讲起北京,讲起西班牙,讲起娜塔莉的沙龙……温馨的回忆与痛苦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只有彼此的陪伴方能温暖最艰难的时光。

1945 年 4 月,当红十字会抵达拉文斯布吕克时,幸存的女囚犯聚集在一起

1945 年 3 月,希望的曙光照向这片神弃之地的时候,耐莉却被带走了。黄讷亭得到消息的时候,心口是冰冷的,手脚一瞬间失去了力气。

谁能保证自己活下去,谁又一定能看到明天的阳光?

4月,黄讷亭收到传讯,苏联红军即将解放柏林。大家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但很快就收敛起来。黎明前的黑暗时代,她们依然无法确定自己的最终命运。姑娘们从纳粹旗帜上剪下一角,依次在布上绣下了自己的名字。黄讷亭也不例外,她认真绣了一个中文的“黄”字,然后下面绣着英文“China”。

黄讷亭在红布上绣上名字

1945 年4月下旬,瑞典红十字会派出白色巴士解救集中营里的囚犯,这场人道主义行动被称为:“白色巴士行动”。

黄讷亭也是被解救中的一员,故事回到了开头,瑞典媒体在马尔默港拍到了她表情意味深长的那张照片。

白色巴士行动

随后,黄讷亭经瑞典到达布鲁塞尔,四处打听耐莉的消息。直到1947年,她得到了耐莉的地址。

“当年,你说仁慈的上帝让我们相遇,现在,眷顾我们的上帝能否再眷顾我们一次,赐给我们一个共同的余生。”

逃出拉文斯布吕克的人们

耐莉收到信不顾一切地奔向黄讷亭,她说:“毛特豪森集中营里总是充斥着令人恐惧的嗡嗡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当我被迫沿着 186 级陡峭的台阶采石的时候,唯一支撑我坚持下来的是能够再次见到你……”

黄讷亭

黄讷亭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这些年来,她所求的事都如掌中沙,她所爱的人一个一个消失,好在耐莉还在。世界和平,了无牵挂,属于军官黄讷亭的人生已经结束,生下的日子属于Nadine Hwang。

黄讷亭弹钢琴

她与耐莉离开欧洲移居委内瑞拉,在加拉加斯共同生活了20年。那时候,改变同性恋命运的石墙运动还在地底酝酿,信仰天主教的委内瑞拉民风保守。黄讷亭与耐莉自始至终以表姐妹相称,在公开场合完全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1965 年左右,黄讷亭与耐莉和其他朋友在委内瑞拉加拉加斯公寓举行的新年派对

因通晓多国语言,且有法律专业资质,黄讷亭很容易在一家银行得到份秘书工作,耐莉则在委内瑞拉的大使馆任职。她们是一对好客的“表姐妹”,闲暇之时会在家中举办派对。黄讷亭有时候以男装示人,有时候又会穿上旗袍,她的翩翩风度、博学广识一直被朋友们称道。

偶然两人一起在山中别墅度假,群山掩映中,两人放肆地亲吻、拥抱。

黄讷亭

20世纪60年代末,一场大病击垮了黄讷亭,因为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不得不与耐莉一起返回欧洲,定居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晚年,她受到脱发困扰,不得不用一顶假发撑起最后的体面。大量的药物拉不回濒临崩溃的身体, 1972 年,黄讷亭死在布鲁塞尔,享年70岁。

走出闺门走进军队,从名流沙龙沦落集中营,黄讷亭从未停止过向前的脚步。

大道无情,战乱造就了她的传奇人生,却也被时代裹挟着拍向礁石,落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不甘心吧,与其嘲弄这黑暗动荡的时局,不如自嘲蚍蜉撼大树的无奈和心灰意冷。于是在死里逃生后,她辗转各地,最后死得悄无声息。

黄讷亭一生要强,曾经胸怀大志,想要成为一个拯救者,最终却以被救助者的身份站在镜头前,留下了一张讽刺意味十足的照片。

她不被纪念,因为她异于常人的爱情故事,哪怕曾经惊涛骇浪,也只能藏在水面下,不能被人知晓,也不会被人认可。

黄讷亭经历过理想破灭,也经历过种族主义,曾在战争中饱受恐惧担忧,也曾在纳粹集中营中遭受过无法想象的苦难。和平社会,她也要隐藏爱意,以免被社会排斥。

娜塔莉·巴尼是一瓶毒药,令她痛苦却学会了坦荡;

耐莉·沃斯是糖浆,却只能偷偷品尝……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睡袍,上面爬满了虱子”,黄讷亭惊世骇俗的活着,血肉鲜活的传奇人生,她似乎不需要被理解,也不需要被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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