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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黑夜的人,会在日暮到来时先崩溃

听闻某著名投行的女金领跳楼的时候,我正在读一本刚刚被翻译好的新书《资产负债表的衰退》。

这本经济学著作曾经在去年引发极大的热议,因为作者辜朝明给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和之后失去的三十年,提供了一个独到而让人耳目一新的解释——资产负债表衰退。

这个经济学词汇在普通人看来过于佶屈聱牙,简单地说,在经济上行的时代,由于资本有逐利的冲动,无论企业还是个人,都会倾向于扩大自己的资产负债表,通过借更多的钱来增加投资、扩大生产来谋取更多的利润。可是经济的发展并不永远是会待在上行轨道里的,存在某一个节点,当投入的回报小于预期的时候,人们会审视自己的资产负债表,然后发现债务的积累已经超过了某个限度。这个时候无论企业还是个人就会倾向于收缩投资,清理自己的资产负债表,经济就会转而进入收缩轨道。

而由于企业和个人清理资产负债表的行为是会加剧这一趋势的,比如工厂停招工人会让更多的人就业出现困难,从而考虑节制自己的消费,而减少的消费又会进一步加剧工厂产品销售的困难。所以资产负债表衰退的现象存在自激效应。进入这个下行空间的社会可能会很长时间内难以重振信心。

过去的三十年中,日本就是一个这方面非常明显的例子,由于上世纪90年代初期房地产泡沫被刺破,很多人手中的房子跌破他们向银行的举债。导致很多人信用破产,而这样的案例又促使日本人在之后几十年中不敢像过去一样贷款买房。于是日本进入了一个漫长的“修复资产负债表”的时代,这个时代应该说直到今天依然没有结束。日本人不仅不买房,甚至生孩子、不结婚,努力让一切可能拖累自己资产负债表的事项“清零”。而这种冲动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日本政府虽然陆续推出了各种福利政策,帮其国民解决生孩子、教育、医疗等等诸多后顾之忧,却依然无法重振资产负债表衰退之后所丧失的信心。

而有趣的是,如果时间倒回到1992年泡沫经济崩溃以前,日本人对其本国的经济、尤其是房地产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这种信心其实有一多半来自于日本市场经济体制的“年轻”,更确切地说,幼稚——与曾经经历过1929年大萧条、心态上已经皮糙肉厚的老美们不同,1945年以后才被接纳进入全球贸易体系的日本人,在之后几十年中走的是一个单边上扬的通道。汽车、半导体、家用电器,几乎日本生产什么,就可以往全世界卖什么。日本人不相信自己生产的产品会有卖不出去的时刻,连带着也就不相信东京、大阪等城市会有停止扩张,导致房价停涨的时刻。

因为他们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就不相信这个事可能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当时的日本社会,流行的是“日本第一”、“日本特殊”的论调,觉得勤奋的日本人跟欧美那帮大爷都不一样,绝对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

而当这个时刻真的猝然到来之时,“年轻”的日本所遭遇的心理打击也是前所未有的。几十年缓不过这口气来。

这就像一个之前强生惯养的富家公主,突然遭遇学校的霸凌时,完全不知所措,从此一蹶不振、迅速辍学成为家里蹲一样。

日本的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写的一篇科幻小说,名叫《日暮》。

《日暮》这本小说,讲述了某个文明,生活在同时拥有六个太阳的星系当中。

由于恒星众多,该文明的人从来就没有黑夜的概念。可以突然有一天,天文学家推算出六个太阳可能会同时日落,并且这个时刻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对于这个消息,这个文明的大多数人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他们首先是嘲笑,随后是吃惊,然后是愤怒,表示天文学家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既然存在六个太阳同时落山的时刻。为什么之前的历史中从未有过记载呢?

但一番理性推理之后,小说得出的结论让人毛骨悚然:

其实“六个太阳同时落山”所带来的黑夜,在这个星球上是发生过的,而且发生过很多次。

只不过由于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文明根本无法忍受这种黑暗的降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文明就会因恐慌而发生内乱,最终导致消亡。所以无法留下确切的历史记载,去警告后世的文明为这种现象做好心理准备。

于是这个星球上的文明,就永远无法建立对“日暮降临”的社会免疫力。只能在周期性的日落中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毁灭、重生、再毁灭、再重生的鬼打墙。

当人们被说服意识到这一点时,日暮也就降临了。

我记得小说的最后写得颇为耐人寻味:当黑夜真的降临,大乱将至时,主人公赶在最后一点时间里记下了对日暮的研究,并希望这份研究可以警告后世。

可是,这种警告能流传下去么?生活在几乎永恒阳光中的后世文明又真听得进去么?

仅以阿西莫夫在小说中描述的那个社会讳疾忌医的德性看来,这很值得存疑,八成最后又是个悲剧。

扯得有点太远了,说回《资产负债表衰退》这本书。

在1992年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结束的时候,当时率先开始自杀的是那些投行经理们,其实不仅仅是喜欢自杀的日本人,2008年雷曼时刻到来后美国华尔街也有一大批“华尔街之狼”走向了天台……

这些资本弄潮儿总是率先阵亡,我想有他们职业的因素使然。因为投行经理这个职业,有的时候是必须看多经济的,因为只有怀有这样的信心,敢把杠杆加到最满,这些人才有钱赚,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们是一个乐观社会中必须最乐观、最冒险的那群人。

但同理,他们抵御“日暮”能力也是最弱的,这应该算是工伤。

这就像阿西莫夫的故事当中,那些执着相信太阳永不会落山、黑夜永不会降临,并必须以此安排自己生活、靠这种信念活着的人们一样。

可是我想,真正有可能忍受日暮降临的人,反而是那些从理论中推知黑夜会到来的天文学者们。他们算出了某个时刻,并预告了这个时刻可能会到来。按照王小波所说的“花剌子模信使”问题,这样的人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这样的预警与记录如果真能多一些,及时一些,阿西莫夫的那篇科幻小说的结局,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子。

比日暮更昏暗幽微的,其实是人类惧怕甚至厌恶坏预期,乃至厌恶预告坏预期的人,而在它猝然到来时又手足无措、甚至崩溃抓狂的人性。

我觉得《资产负债表衰退》就是这样一本现实中的启示书——对于一代似乎生活在永恒的阳光与夏天中的幸福人们来说,偶尔去推算和预想一下一旦黑夜和凛冬降临时,自己应该怎么办,总是必要的。

悲观预期,有的时候是你不得不做的一种人生训练。

从没见过太阳落山,并也不愿、不敢相信它会出现的人,总是在日暮到来时最先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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