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象棋第一人”,在反腐风暴中第一个“出局”

昔日“神童”，

在利益诱惑面前败给了自己。

9月19日，当“终身禁赛”这个词与“王天一”这个名字绑在一起时，许多人感到错愕。

在人们的印象里，他身上的标签是“象棋神童”“特级大师”，现在却是“买棋卖棋”“操纵比赛”。

这个被称为“中国象棋第一人”的顶尖棋手，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录音门”的发酵

据媒体报道，王天一在今年4月23日正式接受警方调查，这一天恰好是他35岁的生日。

一年前，2023年4月，中国象棋特级大师王跃飞与郝继超的一段通话录音在网上流传，两人大谈买棋卖棋、软件作弊、操纵比赛等话题，其中多次提到王天一。

由于王天一在业内的特殊地位，这段录音一曝光便引发广泛关注。

当时的评论声音主要分成两类，一类认为应该深挖问题，整顿象棋界乱象，另一类则为王天一辩护，认为有人在故意抹黑他。

几个月后，已退休的中国象棋特级大师、有“棋王”之称的柳大华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实名举报行业乱象，同样提及有势力“公然使用电脑软件以及现代化科技手段操纵、包办国内各种大型比赛的胜负与奖金分配”。

柳大华表示，有一小撮棋界败类将象棋作为买卖胜负、受贿牟利的工具，“盼国家有关部门彻查并严肃处理，还象棋界一个晴朗、公正的天际”。

·柳大华实名举报。（网络视频截图）

随后，柳大华的弟子、中国象棋大师党斐也实名举报，表示已经将长达90分钟的完整版“录音门”文件转交相关部门，要求彻查，并愿意全力配合各项调查取证。

两位棋界重量级人物的发声，推动了“录音门”事件的进一步发酵。

作为舆论焦点的王天一，起初并未回应外界质疑，但在杭州亚运会开幕前一个多月，他突然宣布退出亚运会，理由是“身体健康原因”。

随着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去年10月，王天一在直播中做了回应，坚称自己没有作弊，也没有买棋卖棋操纵比赛，只是因为“我有个性”“我牛”“敌人多”才遭受攻击，“让我自证清白很无聊”。

·王天一在直播中回应外界质疑。（网络视频截图）

然而，之后的调查结果，却让王天一及其支持者的说辞被戳穿了。

“录音门”事件引起了中国象棋协会的高度重视，在会同有关方面开展深入调查后，相关部门查明，王天一、王跃飞等运动员确实存在买棋卖棋操纵比赛等违规行为，“时间跨度长、频次高，性质非常恶劣，情节非常严重，对象棋运动发展造成了严重损害”。

2024年8月，王天一被杭州检方批准逮捕。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体育法》等相关规定，经研究，中国象棋协会给予王天一、王跃飞终身禁赛、撤销由该协会授予的包括特级大师在内的所有技术等级称号的处罚，禁止二人从事和参与中国象棋协会及其会员单位组织或授权组织的所有象棋赛事和活动。

在通报中，协会特别强调：“赛风赛纪和行风行纪是象棋运动发展的生命线，中国象棋协会将举一反三，全面深入组织开展象棋行风行纪整治，对买棋卖棋操纵比赛等违规行为严肃查处，绝不姑息，持续推动净化象棋运动发展生态。诚挚欢迎社会各界继续对象棋工作进行监督。”

从“神童”到“棋王”

翻看王天一的履历，可以理解他为何曾被视为中国象棋界的标志性人物。

1989年，王天一出生在北京。他的父母都是高级工程师，非常重视孩子教育，从小就给他报了很多课外兴趣班。

在英语、作文、书法、象棋、乒乓球、篮球等8个兴趣班中，王天一对象棋最为热衷，也展现了极高的天赋。

9岁时，他被启蒙老师推荐参加北京市少年象棋比赛，获得了第二名。当时他学棋时间不过两年，仅仅是每周六由父亲带着，到宣武区少年宫上两个小时的象棋课而已。

北京棋院少年班的教练看中了这个“神童”，把王天一招了进去。

由于白天要上学，并参加其他兴趣班，王天一每周只能花4小时在棋院学棋。尽管如此，2001年、2003年、2005年，他3次获得全国象棋少年锦标赛冠军。

·2004年，王天一（右）参加第十三届亚洲象棋锦标赛。

16岁时，王天一晋升为中国象棋大师，随后开启了一系列“高光时刻”：

2008年，他因为在“棋牌冬令营”中击败所有对手，被北京大学信息管理专业降分录取；

2012年，他获得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冠军，成为新中国第十六位“棋王”，并晋升为象棋特级大师；

2014年，他获得象棋棋手等级分全国第一名，此后连续11年“霸榜”，直到今年。

其中在2023年，王天一的等级分达到2800分，创下中国象棋施行等级分制度以来的历史新高，因此有了“中国象棋第一人”的称号。

·对弈中的王天一。

这些纪录堪称光鲜，但王天一早年的职业生涯也留下过污点。现在回看，似乎是一种先兆。

2012年，全国农民运动会爆出多名专业运动员资格造假参赛。换句话说，他们不是农民，却用农民的身份参加比赛，其中就包括王天一。当时他用了“王天奕”的名字，代表北京队夺得男子快棋冠军。

事情被曝光后，王天一不得不公开致歉：“关于此事我已深知悔过，并将以此为训，提高自己的棋品棋艺，以更好的面貌为象棋事业贡献一份力量。”

12年前的话，如今读来显得格外讽刺。

从“默契棋”到买棋卖棋

年少成名、入读北大、称雄象棋界十载，王天一本来具备成为一代大师的潜质，却因禁不住现实诱惑，丧失做人底线，职业前途尽毁，实在令人唏嘘。

近年来，随着国家加大体坛反腐的力度，一些曾被认为“商业性没那么高”的项目，也被挖出比赛造假、利益输送、“人情世故”等内幕。

王天一被警方调查后，有业内人士披露了更多关于比赛作弊、买棋卖棋的细节。

随着人工智能（AI）的发展，象棋比赛中一个常见作弊方式，就是棋手随身携带信号发射器，向场外同伙发送棋局信号，同伙使用AI获得最佳招法，再发送给棋手。

不过，在中国象棋协会的处罚通报中，并未提到王天一比赛作弊，按照之前警方公布的其“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王天一的问题应该集中在买棋卖棋操纵比赛方面。

一位体育圈内人士对环球人物记者透露，象棋界的买棋卖棋源自“默契棋”，也就是所谓的“人情棋”，其性质与某些球类项目中的“默契球”相似，“本质上也是打假球、下假棋”。

因象棋圈子较小，相对封闭，棋手之间普遍比较熟悉，而且往往存在师徒、师兄弟的关系。于是在一些比赛中，棋手们会通过下“默契棋”来实现群体利益最大化。

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传统文化的复兴，象棋比赛的奖金也水涨船高，“默契棋”便逐渐演变为买棋卖棋。尤其是当比赛胜负涉及棋手级别、荣誉等核心利益时，金钱的诱惑也随之而来。

2017年，实力超群的王天一在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决赛中，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就曾引发过“卖棋”质疑。

财经作家、评论员崔传刚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作为中国象棋的业余爱好者，我认为王天一事件反映出的行业乱象和腐败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象棋圈遭到腐败侵蚀，与这几年的过度市场化不无关系。”

“高额奖金和排名积分，商业赞助和广告收入，对利益的争夺增加了棋手之间的竞争，也成为某些人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利的动力。此外，技术的发展，比赛管理漏洞，监管不足和缺乏惩处力度等因素，则为某些腐败和作弊现象创造了生存土壤和生长条件。”

崔传刚认为，体育产业市场化是一柄双刃剑，一旦陷入无序发展或监管缺失的状态，必然引发腐败。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要加强行业自律，二是要扩大舆论监督，三是监管必须到位。王天一被终身禁赛已经释放了一个明确的监管信号。未来只有多措并举，才能维护象棋运动的纯洁性和公正性。”

有媒体评论称，如果象棋竞技比赛变成了一场有“剧本”的“表演”，无疑是对运动本身的背叛，是对公平竞赛的体育基本原则的践踏。

近年来，斯诺克假球事件、足球领域系列腐败案等先后曝光，相关人员均被严肃处理。随着体育法治日益完善，项目无论大小冷热，均非法外之地，概不能存有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