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铁娘子决斗：改变香港的政治版图

前政务司长陈方安生和前保安局长叶刘淑仪两位铁娘子，均以独立人士身份参加香港立法会补选，但分别得到泛民主派和亲建制派两大阵营鼎力支持，意外促成两派内部的整合团结，各自找到协调的模式，也加速香港形成两党政治的雏型，将改变政团林立、山头众多的混乱局面。另一方面，有经验和能力的前高官代表不同政治势力参政，也解决了政党中人管治能力和经验不足的难题。

香港亲建制政党“民建联”主席马力病逝，留下的立法会议员空缺要在今年十二月补选，意外地让香港的民主发展出现突破。两位前高官前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和前保安局局长叶刘淑仪参选，被称作“香港两个铁娘子的决斗”。两位“铁娘子”在台前的争斗，幕后发生的是香港政坛骤变，改变的不仅是各自的政治前途和政治命运，更改变香港的政治版图。

可以看到的是：香港政党政治正清晰地分割成两大板块，两大阵营内部的整合机制形成。亲建制派阵营，从重视基层的民建联到凝聚商界和企业力量的自由党，也达成共识，整合力量共推政见接近的叶刘淑仪参加补选；叶刘淑仪也广邀社会精英助选，寻找并凝聚一股新生的力量。

泛民主派也在推举参选人的过程中进一步整合。为了推举有胜选把握的陈方安生代表泛民主派参选，泛民主派各党的大老出面劝退了有意参选的何秀兰、甘乃威等人，并采用经过协商确定的初选机制，由没有政党背景的陈方安生和代表社民连的劳永乐决一高下，经过电视辩论和民调等程序，确定陈方安生代表泛民主派参选。这个过程形成了泛民的整合机制，为未来泛民主派的发展打下了基础。

香港舆论历来认为香港不适宜政党政治，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香港政党没有管治经验。但两位前高官分别代表不同党派出征，也让以往香港政党“没有执政能力”的质疑，也因为有能力有经验的前高官代表政党参选而成为过去。

两阵对垒普选演练

这次补选虽有九人报名，但一般认为选票都向两位知名度最高的前高官靠拢，单议席单票制的对决迫使六十万选民在两位“铁娘子”中选择，尤如一场普选的演练，也相当于中国大陆一个中等城市的直选，有十分重要的示范意义。

由于这是一场双方都“输不起”的选举，因而两大阵营的动员程度都会上升到最高点，投票率预计会打破过去的纪录，不会只限于过去只有约百分之四十的投票率。

这也是香港“政党政治”的先声，当前香港众多的政党和政治团体都会凝聚成为两大阵营的一部分，才可以有足够的政治资源打选战，才可以在选举中获胜。

香港前第二号人物、政务司司长陈方安生早于九月十一日就宣布以独立身份参加立法会港岛区补选。她表示：“这次决定参选是经过深思熟虑，无意成为泛民主派领袖。”民主自由、仁爱公义是陈方安生出选的主调。在接受亚洲周刊专访时，陈方安生更表示，民主是她一直的追求，即使退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民主的主张。叶刘淑仪则是到九月二十七日才宣布出战，她表示，自己其实两年前已经打算参加立法会选举，“这次参加补选是历史契机，并非投机或心血来潮”。两位铁娘子都展示争强决不温柔的架势。

尽管这次两位参选者都宣称独立参选，但背后的香港两大阵营越来越泾渭分明。陈方安生明显已经成为泛民阵营的“共主”。而民建联并没有在党内寻找继任者，却全力支持叶刘淑仪。香港中文大学教授、全国人大第九及第十届代表曹宏威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表示，两位身份特别的候选人竞争，牵动众多香港人的心，陈方安生和叶刘淑仪虽然没有政党的背景，但分别有香港两个意识形态不同的阵营支持，把选举推向高潮。曹宏威认为，这场选举对陈方安生要求更高，因为她早就有更大的光环，港岛区历来又是泛民主派占优势，“如果她拿不到八成选票，赢也是输”。

泛民共主不容有失

十月八日，陈方安生宣布了她的助选团名单，除了她的兄妹方津生、方敏生及好友、前廉政专员及食环署长任关佩英外，其余十多位均是香港泛民主派的知名人士，民主党、公民党的两大党魁何俊仁、余若薇都为陈方安生站台，向外界表明了民主派支持陈方安生的立场。民主党主席何俊仁指出，陈方安生参选凝聚了民主派的力量。

叶刘淑仪排出的竞选班子由十二人组成，包括前港英布政司钟逸杰、行政会议成员陈智思、立法会工程界议员何钟泰、电影制作人许冠文、民建联主席谭耀宗、自由党主席田北俊、新力量网络主席史泰祖、海洋公园主席盛智文、大律师廖长江，名誉顾问为杜叶锡恩以及陈阮德徽等，被称为是涵盖各界的“星级阵容”，亦刻画了她受到亲北京阵营及主流社会支持的事实。

两位高官都曾引起争议

陈方安生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七年在港英政府出任首位华人布政司。九七年主权移交后，她出任特区政府政务司长，不过任内不断有传闻指她与特首董建华不和。至二零零一年，她以私人理由提早退休，结束长达近三十九年的公职生涯。退休后仍然活跃于香港政坛，二零零六年零七年参与争取普选的七一游行。

社会舆论对陈方安生的评价毁誉参半。部分人认为她当年任职社会福利署长期间在“郭亚女事件”等危机处理引起争议，而一些香港市民和西方传媒则认为她是“香港良心”，认为她对维护“一国两制”和保持香港繁荣稳定作出贡献。也有人认为她的政绩并不明显，特别在一九九八年新机场开幕混乱中的表现更备受抨击，她在殖民地时期因行政失误令市民有几年多交电费也遭诟病。

叶刘淑仪在港英时代曾任入境事务处长，是香港历史上首位出掌纪律部门的女性。特区政府成立后，叶刘淑仪在一九九八年七月获时任特首董建华委任为保安局局长。但在保安局局长任内，叶刘淑仪的政绩备受争议。在处理居港权和《公安条例》修订等等棘手议题上，部分人指她强硬果断，是特区政府的“铁娘子”；但也有人对她的硬销手法不满，借用其发型批评她为“扫帚头”。

叶刘淑仪曾经是特区政府民望最高的局长，但自从她在二零零二年九月开始推销“国安条例”即基本法二十三条立法以后，由于被指态度轻佻傲慢，又时常发表富争议性言论，民望不断下滑，至二零零三年七月一日五十万人上街游行后，成为最不受欢迎的政府官员，港府最终被迫搁置二十三条立法，她本人亦在同年七月十六日辞官，成为首批辞职的问责局长之一。

卸任后，叶刘淑仪赴美国史丹福大学进修，学习最新的民主理论，并在零六年学成归港，重投政坛，成立汇贤智库自任主席。

叶刘淑仪表示，她觉得自己是填补马力遗缺的最合适人选，而且要比陈太年轻十年零七个月，她面对媒体的镜头，为在担任保安局长期间因努力推销被指“限制”香港自由的“二十三条立法”而激起市民不满感到惭愧，承认自己当年手法“欠妥”，一些“无心”言论被视为对市民的挑衅，她对感到被冒犯的市民道歉，表示出铁娘子勇于承担的勇气。在接受亚洲周刊专访时，叶刘淑仪说：“一个前高官要作出向市民道歉的决定并不容易，这是自己真情真心的表露。”

正式宣布参加补选后，叶刘淑仪以一身潮流便装打扮，前往人流众多的香港中区路口派发竞选单张。行人见到这位前高官派传单，都显得兴奋和好奇，不少市民更主动上前与她挥手示意、拍照留念。叶刘淑仪与街上摊档的小贩寒喧，还将宣传单交到小孩手中。

另一位香港铁娘子陈方安生在接受媒体询问时，没有正面回答叶刘淑仪的年龄优势，她引述自己女儿形容她是“有惊人魄力”的人。虽然年岁不饶人，陈方安生也深入基层争取民众支持。她到湾仔区探访，先后前往即将拆卸的有“喜帖街”之称的利东街和附近的街市，了解商户的处境，并与街坊及关注重建的团体会面，听取他们的意见。有商户送花给陈方安生，表示支持她参选。

模糊空间越来越小

两位铁娘子之争，背后是香港两种不同政见力量的角力。香港刚刚开始走向民主政治，各类政治组织、政党层出不穷，亦在各个领域发挥影响力，有时直接起到关键少数的作用。这次选举，两大阵营都在党外找寻有影响力的代表，酝酿多年的香港民主政治之路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路向选择，“泛民主派”与“亲建制派”之间的模糊空间越来越少，即使是代表商界的自由党，也必须选“边”而站，难以保持中立或自立主张。香港杂乱的政治版图由此变得两大阵营化。

香港立法会议员的补选，香港两大阵营均势力敌的态势显现，勾画出未来香港社会整合为两大阵营的基础。接受亚洲周刊专访时，叶刘淑仪认同，这次立法会议员的补选，出现明显的两大阵营，但这仅是特例，香港采取比例代表制的选举方式，不会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她说：“我的老师Larry Diamond教授就觉得比例代表制比英美实施的多数制要公平。”比例代表促使政党要妥协，要多点沟通、找到共同点。很多学者觉得这个制度比较有助建立和谐社会。叶刘淑仪指出：“香港立法会将继续施行比例代表制，但将来选特首，就可能是两大阵营的角逐。将来的行政长官选举可能是全港一个选区，肯定是两方集结他们的实力推举胜算最高的候选人。”

另一值得关注的动向是，泛民主派推出陈方安生后，找到了泛民整合的机制。泛民主派团体香港社会民主连线（社民连）副主席劳永乐虽然不满推举陈方安生代表泛民主派参选，也只能接受共识要参加初选。泛民主派推出初选机制，采用初选辩论、泛民综合民调及新增的泛民立法会议员投票等多项评分等综合方式，最后选出泛民普遍接受的人选。

整合过程实质上令泛民主派找到新的协调机制，在泛民主派意见不一时的整合模式。这类整合完全可能成为未来泛民中不同政党合并的基础。原本代表民主党竞逐立法会港岛区补选的中西区区议员甘乃威，因为陈方安生参选而作出退选的决定。接受亚洲周刊访问时，甘乃威表示，包括自己在内的泛民主派不愿看到分散票源的情况。他说：“这次选举，泛民主派采取的初选机制，开了香港政党政治的先河，一些比较激进的非民主派主流的组织都愿意参加初选，让选民看到泛民整合团结的表现。”

这次港岛区立法会议员补选，合资格选民有六十万，相当于一个市选市长，甘乃威认为，这已经为特首的普选在作一次演练。“单议席单票制，比较容易看到两大阵营的对垒，而事实上，香港两大阵营的分野是清晰的，有机会一定会表现出来”。香港舆论普遍认为港岛区泛民主派占优，“结果如何？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测试”。甘乃威认为，泛民派启动的整合机制，不仅是原来泛民主派区议会选举协调的经验，也为泛民主派协调本届区议会选举树立榜样，更为未来党派整合奠定基础。

新机制促成政党整合

陈方安生在竞选演说时表示，“民主这条道路是漫长的，我觉得每一位有心人，都能够尽他自己的能力，用不同的方法为民主奋斗，在这方面我会继续争取尽快普选”。她声称作为团结阵营力量，长远来说民主党与公民党应该合并。她说，很多中产与专业人士均支持两党合并，若到适当时间，两党应该考虑合并的可行性，而自己的理念与两党较接近，可以一起合作。香港泛民主派早有合并的传闻，一些泛民主派主导人物亦表示，只是寻找合适的机会。现在机制已经有了，等待的就是机会。

不过，对于只要讲民主就可以争取民心的说法，叶刘淑仪并不认同，她认为：“民主选举的真谛就是后果不可以预测。要是凡是头上写‘民主’就可以赢了，泛民派就可以推举别的人了，为什?要找陈太这样的重量级的人物呢？”

一直以来，香港的政党显得稚气，更被质疑没有管治能力、没有管治人才，难以参与香港政府的管治，缺乏执政能力。不过，这次立法会香港区的议员补选的候选人，无论是陈方安生还是叶刘淑仪，她们不是香港某个党的成员，但她们走向政坛必须依靠政党的支持，虽然香港政党政治还很幼嫩，但香港的政党政治正在向成熟迈进，不能在党内产生有管治能力的人物，就在党外寻找和争取。

即使再有明星效应的政治人物，如果没有政党的支持，仍将一事无成，陈方安生和叶刘淑仪都不能例外，她们就成为了这个政治力量的代言人。陈方安生和叶刘淑仪都有港府旧官僚的背景，都是她们所处时代的强势领袖，对香港的管治都有建树。因此，她们代表背后的政党及其阵营参政，就使长期来认为香港政党缺乏管治经验及能力的质疑将成为过去，香港政党管治能力的问题迎刃而解。

以知识分子为主力的香港公民党，创党时就表明，目标是成为香港的执政党，看得出，从推出“共主”到政党合并，每一步似乎都在寻找下一个走向执政的目标。叶刘淑仪曾对亚洲周刊表示，香港事实上已经有了政党政治，就是公务员，“我没时间去搞一个政党，但是我有兴趣鼓励有意参政的年轻人，包括前公务员”。两个铁娘子都有自己的抱负和目标，她们整合的资源和在政纲中提出的目标，下一个要为之“决斗”的，应该不是立法会议员，而是香港特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