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15：每个爱情都有竞争者[16-18]

16

白玉洁怀孕了，是在上班后的一个月以后发现的。没和张毅商量，她就决定了要把这个孩子打掉。这个孩子是个意外，来的不是时候。张毅还没找到工作，他们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她的工作还在试用期，不想因为孩子而影响上班。

回家后，张毅很快给她开了门：“老婆回来啦？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他平时叫她Jessie，心情好的时候叫她老婆，生气地时候，就边名带姓地叫白玉洁。

看起来很象小说和电影里的情节。白玉洁也说：“我也有件事情想告诉你，谁先说？”

张毅的高兴怎么藏都藏不住：“我找到工作了，下个星期开始上班，工资比原来的还要高。”

白玉洁“啊”地大叫了一声，她没法不兴奋。在几个月的等待里，她差不多已经没有了信心。表面上，她不停地鼓励张毅，可是在心里，她已经在绝望地想，他们的日子将一直要和贫穷相伴。她甚至不敢想象，张毅的失业保险金拿完以后，是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今天，她很为张毅自豪：“老公，我说过你是最优秀的。”

张毅问：“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呢？老婆。”

白玉洁告诉张毅，她怀孕了，但马上说，她没打算要这个孩子，他们的工作都才刚刚开始，她不想给张毅压力。

张毅想了想说：“我们还是把孩子生下来吧。你一有孩子，我就找到工作了，说明这孩子是我命里的福星。我们怎么能把福星给弄没了呢。”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虽然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是至今三兄弟一连串地生了三个女儿，如果能生个儿子，他父母不知多高兴。

既然是福星，白玉洁怎么能不要这个孩子呢？她心里，也有一层意思没说。张毅虽然和吴佩芸离婚了，但是因为Angela的关系，他的心总还是在她们母女那里。张毅现在是她老公，可他们两个倒不象一家人，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如果有个孩子，张毅会对他们的新家多些关注吧。

每个星期六，都是张毅看女儿的日子。刚开始，他曾经把女儿接出来，带上白玉洁一起玩。后来，吴佩芸不乐意了。每次女儿被张毅送回家，都会对她说有关白玉洁的事，Jessie阿姨给她买什么好吃的了，带她到哪儿买衣服了，或是到哪个公园玩去了。女儿那副认贼作母的样子，吴佩芸看了心里堵得慌。她向张毅宣布，以后看女儿可以，但白玉洁不能出现。

白玉洁倒乐得自在。要不是为了张毅高兴，她才用不着花这么大力气去哄Angela开心。星期六，张毅去看女儿，白玉洁就在家里看书。她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个爱学习的人，居然还考了几个金融证书。在做了三个月多的柜员之后，她还升职了，当上了初级客户经理。

怀孕后她看书的时间少了。星期六是看产科医生的日子。要见上产科医生一面多不容易啊！虽然有预约，但最少要等一个多小时。排队时，她认识了几个一起看医生的朋友。刚开始，别人还问候一下：“你先生怎么没来啊？”白玉洁总是说：“他上班，很忙。”后来，再没人问她关于先生的情况了。“可能别人都当我是个单亲妈妈了吧？”她想。

她不能指望张毅陪他看医生，看女儿对他来说更重要。看完了医生，白玉洁还要坐公车去买菜。星期天，张毅也是没有时间陪她买菜的，他也要看书考证，有时候还要加班。从他们住在一起开始，白玉洁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张毅连喝一杯水，都要老婆倒。她知道，她这是在还债。张毅失业在家，她要加倍地对他好，让他知道，她不嫌弃他。张毅现在有工作了，更要对他好。他的工作压力一定很大，不能让他为了家务分心。

白玉洁也累，她也要上班，还有怀孕反映。当她挺着大肚子，拎着几大袋菜坐公车回家，有几次，累得连从车站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走几步，歇几步，慢慢挪回家里。直到现在，她还有个习惯，就是一看到别人拎着重东西，就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帮人一把。

孩子的产期快到了，看产科医生的时间越来越勤。她还是一个人去，还是看完了医生就拎几大袋子的菜回家。她问张毅，能不能找个时间陪她看一次医生。张毅说：“第二个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往往是第一个孩子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如果不去看Angela，会影响她的心理发育的。”白玉洁还能说什么呢？她可以跟吴佩芸吃醋，总不能跟Angela吃醋吧？

超声波显示，白玉洁怀了儿子。张毅听了很高兴，马上给儿子起名Andrew。白玉洁说，急什么，这么多好名字，慢慢取，好好比较一下。张毅说，他早已经想好了，如果白玉洁怀的是男孩，就叫Andrew，女孩就叫Anita。

张毅说了，虽然是在加拿大，他孩子的名字也要讲辈分，是An字辈，Angela,Andrew,或者Anita。他们农村里，孩子的名字都是按辈分取的。张毅只是他的学名，在张家的族谱上，他有另外一个名字。那是个很土的名字，白玉洁都想不起来了。

白玉洁有点不高兴，她的儿子，她为什么没有资格取名字，为什么一定要跟Angela扯在一起？想到这个，她不得不警告自己，别小人之心了，难道真要和Angela吃醋不成？Andrew就Andrew吧，这名字本身，她还是喜欢的。

Andrew来得很快。预产期是八月底，提前一个多星期，白玉洁就见红了。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张毅看女儿去了。这段时间，白玉洁曾经向他提过，儿子可能随时都要出生，张毅能不能在家里多陪陪他。张毅说，生孩子哪能说生就生了，吴佩芸快生的时候，一惊一诈地去了几次医院，每次都说要生了，都被医院赶回家。预产期过了几天，才把女儿生下来。

可是，Andew不一样。他及不可待地想早点来到这个世上。白玉洁的肚子越来越痛，头上一个劲地冒汗。她给张毅打手机，是关机的信号。张毅正带着女儿，在电影院里看动画片，把手机关了。白玉洁不得不打电话到吴佩芸家找他。

吴佩芸听出了白玉洁的声音，冷冷地说：“张毅带女儿出去了，不在家。”说完就想把电话挂了。

白玉洁没有办法，顶着阵痛说：“能不能帮我找找他，我可能要生了。”

吴佩芸知道了事情的严重，很快对白玉洁说：“你忍着，我马上来。”

17

这时的吴佩芸，已经学会开车了。她的林治换成了全新的宝马，是男朋友送的。

她曾担心，离婚后的日子会过得暗无天日。很快她就发现，在这个城市，只要找对了生活的圈子，哪怕不懂英语，日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她以前和张毅在一起，认识的朋友都是有文凭有技术的。她以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在加拿大混口饭吃。

通过ＥＳＬ班的同学，她认识了阿强，广东人，四十多岁，离婚几年。阿强十多年前通过难民身份来到加拿大，先是在华人超市打工，后来成了一家超市的老板。现在，吴佩芸以老板娘的身份在超市里帮忙。在深圳时，她可以帮父母管理一两百人的衣厂，现在，同样可以帮阿强管理好几十个人的超市。她终于醒悟，从前一直是自卑地活在张毅的所谓才华之下。现在这个活法，才是她想要的。她找回了自信，人也变得神采飞扬。

开车到白玉洁家的路上，吴佩芸不停地想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帮白玉洁？这个狐狸精，曾经的死对头。她想不出答案，干脆对自己说，这种情况，是人都会帮的，更何况，自己也是女人，知道生孩子不容易。

担心自己的英语在医院里应付不了，吴佩芸还给陈飞打了电话。吴佩芸到时，白玉洁已经疼得连“谢谢”都顾不上说了。当她们赶到医院，陈飞已经等在门口。孩子很快就生下来了，是顺产。脐带是医生剪的。

陈飞居然还细心地带来了相机。吴佩芸抱着孩子，拍了好些照片。白玉洁无数次地想象过，她和张毅一起抱着初生的孩子，张毅上窜下跳地给她和孩子拍照。在张毅对她肚子里的胎儿漠不关心的时候，她用那样一张温馨的画面来安慰自己。可是，多可笑啊！孩子的第一张照片，是陈飞拍的，孩子躺在吴佩芸的怀里。

陈飞先走了，吴佩芸抱着孩子，坐在床边陪着白玉洁。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白玉洁说了声“谢谢你。”眼睛就湿了。她曾经恨过这个女人。恨她到白玉洁家兴师动众地羞辱她和张毅；恨她离婚时侵吞了所有财产，还每个月从张毅的工资里分去一大笔，让白玉洁去面对贫穷；恨她以Angela母亲的身份，永远活在张毅的心里。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白玉洁常常想象，住在附近十九楼豪华Condo里的吴佩芸，一直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和张毅，带着大快人心的喜悦或是鄙夷，嘲笑着他们这对狗男女。

吴佩芸也曾经恨过白玉洁，她的恨比白玉洁的更深切。然尔，躺在病床上的白玉洁，让她再也恨不起来。因为白玉洁，吴佩芸的生活多了些奔波周折；也因为白玉洁，她从张毅那段婚姻里解放了，活得更精彩。她是不是该谢谢白玉洁才对？

吴佩芸教白玉洁怎样给孩子喂奶。她们象两个闰中密友，聊着育儿经。那是她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至今为止最后一次。因为张毅，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没有张毅，也未必是朋友。她们都在心里承认，她们不是一类人。

后来，吴佩芸和阿强结婚后，主动提出，不需要张毅再支付她的赡养费。这一行动，让张毅和白玉洁都惊呆得说不出话。在白玉洁的心里，曾经把吴佩芸定义为那种没有文化，凭着家里有钱而不知好歹的女人。现在，白玉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吴佩芸有她独有的善良和智慧，这些品质，跟文化无关，跟财富无关。

18

人一定要分开才觉得彼此的可贵吗？对夫妻如此，对孩子难道也是如此？白玉洁总觉得，张毅爱Angela，比爱Andrew更多。她答应过张毅，会象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Angela，即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可是，Andrew出生时，张毅为了陪Angela而不陪她，甚至把手机关了。白玉洁认定，那是一个原则问题，张毅不在意她的孩子，就表示他并不爱她。这件事她一直都无法释怀，甚至可以说，是一辈子的痛。

白玉洁没有为这件事跟张毅吵。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吵。第一次当母亲，不管上过多少期产前班，上网查过多少资料，身边的人传授过多少育儿经，待到孩子出生，一定还是手足无措。Andrew要吃奶了，要换尿布了，要哄睡觉了，面对一个初生的婴儿，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可以让她一分钟也歇不下来。

面对孩子的哭闹，张毅是说不出的烦。这阵子他在忙一个项目，现在是最后阶段。如果Andrew在预产期出生，他就可以忙完了项目，再请几天假照顾白玉洁。可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偏偏要提前一个星期出来。每天下了班，一听见Andrew的哭声，他的头就要发胀。前妻吴佩芸生孩子时，他们请了个月子保姆，没觉得特别累。可现在，他和白玉洁要攒钱买房子，就把请保姆的钱省了。白玉洁身体一直很好，做家务又能干，他们相信，带孩子也一定没问题。

可他错了。白玉洁不是铁打的，还没到一个星期，她快垮了，快疯了。孩子出生在星期六，星期天被接回家。星期一，张毅就如期上班去了，留下白玉洁一个人，要对付Andrew，还要给准备晚餐，外加第二天张毅带到公司的中饭。晚上张毅回来，就对着电脑忙公事，白玉洁不敢指望他帮一点忙。半夜,Andrew醒了，白玉洁还要把孩子抱到客厅里喂奶，唯恐把张毅吵醒，影响他第二天上班。

白玉洁盼着星期六快点到来，这样，张毅就可以在家给她帮帮忙。孩子出生这几天，她没睡过超过一小时的觉。她最盼望的事，就是可以多睡一会儿，哪怕两小时也好。

星期六一早，张毅吃过早餐，换了衣服就往门外走。白玉洁惊讶地问：“你到哪儿去？”张毅说：“今天星期六，要去看Angela呀。”白玉洁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没等她说话，只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张毅走了，去看他的Angela，雷打不动，坐月子的白玉洁，出生才一个星期的Andrew，也拉不住他的心。白玉洁抱着Andrew，哭出了声。

张毅回来的时间比平时早些。一进门，就看到哭红了眼的白玉洁，还有哭个不停的Andrew。白玉洁颤抖着声音说：“张毅，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张毅的火一下子就冒了上来。今天Angela缠着他要多玩一会，为了回家照顾白玉洁，他已经不顾女儿的眼泪，提前回家了。难道，他回家就是为了听“离婚”这两个字！为了白玉洁，他倾尽所有，好不容易才安顿了一个新家，难道就是为了再一次离婚！这阵子，他的项目进展得不顺利，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白玉洁的苦脸，还有儿子的哭喊，他够累的了，难道这一切，为的就是离婚？

张毅心里的火怎么都压不住。菜刀离他很近，他随手就拿起了刀，对着白玉洁喊道：“离婚吧！你再说一声离婚，我们就用这把刀来个了断，三个人，谁也不活了！”

白玉洁把Andrew往沙发一放，疯了似的冲过去，右手抢过菜刀，把左手的手腕上砍去：“不活就不活了，拼了命我也要你离婚！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血，鲜红的血，从白玉洁的手腕喷出来，顺着手臂，流在她的身上，地板上。张毅吓呆了。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这种血腥的场面，满眼望去，全是血。白玉洁的右手还拿着刀，握得很紧。她坐在地板上，脸越来越苍白。张毅打了９１１，再翻箱倒柜地找创可贴和纱布。他从不干家务，甚至不知道家里的药箱在哪里。

还没等他找到药箱，警察来了，两个。一个给白玉洁止血，另一个简单问了张毅情况。张毅说，因为妻子情绪问题，几分钟前用菜刀自杀。整个过程，白玉洁没有说一句话。她已经没有了力气。

张毅留下来照顾Andrew，白玉洁被警察送去医院急救。路上，警察再次询问了事情经过。白玉洁说，是因为她照顾婴儿，压力太大，控制不住自己。警察做了记录，就没有再追问。白玉洁听说过，产后抑郁是一种常见病。那她呢？到底是产后抑郁，还是因为张毅？在抢过菜刀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死。自从和张毅在一起，她的日子似乎只有苦难。她离不了婚，张毅死也不离，结束不了这苦难，她宁愿死。

到了医院，警察把她交给急诊室的护士。这时她的血已经完全止住。然后，她就在急诊室的沙发上，等候医生诊断。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知道了这就是加拿大所谓的急诊。她开始烦躁，隐约象听到了Andrew的哭声。她的儿子，出生才一个星期的儿子，一分钟也没离开过的儿子，一定在等着她回去。张毅可能连奶粉都不知道在哪里，她没法等了，她要回去，儿子需要她，她也需要儿子。

还没等到看医生，白玉洁就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医院。这是她第一次在加拿大坐出租车，以前，从来没舍得花这个钱。今天，还有很多她生命的第一次发生了。她拿到加拿大的居民身份才两个月，就第一次见识了加拿大的９１１，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第一次坐了救护车，进了急诊室。第一次，她离死亡的距离那么近。

她决定了，她不会再向张毅提出离婚，不管将来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她可以不要爱情，不要尊严，但是，她要活，不为自己，是为儿子而活。第一次，她明白了，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自己的孩子，一分钟都不能。

回到家里，没有听到Andrew的哭声。张毅给他喂了奶粉，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尿布。他不是每一次当父亲，这些事情，他本来就会做。白玉洁对家务活大包大揽，他也就乐得逍遥。好多男人，都是这样给女人给宠坏的。

儿子睡了，睡得很香，在张毅的怀里。张毅带着慈爱的眼光，看着儿子。白玉洁本来已经硬得象石头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今天的事，归根结底，是由于张毅为了女儿，冷落了白玉洁和儿子。张毅有两个孩子，他可能爱这个多一些，爱那个少一些。可是，Andrew只有一个父亲，只有张毅。

张毅还给白玉洁烧了一锅红枣汤，给她补血。白玉洁走过去，坐在张毅的身边。两人一起看着Andrew熟睡的脸。那安祥得犹如天使的脸，让他们迅速找回了内心的平静。白玉洁说：“你知道吗？Andrew出生以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对自己说，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儿子而活了。”

张毅为白玉洁的话感动了：“我第一眼看到Angela，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要理解我对Angela的感情，好吗？”

白玉洁说：“我理解。”可是在心里，她很想说，Andrew出生的那一刻，没有得到父亲那神圣的第一眼，那不是Andrew的错。如果因为这个，他就得不到父亲发自内心的疼爱，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可怜的儿子。

白玉洁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张毅把她揽进怀里，眼睛也湿了，呜咽地说了声：“老婆，对不起。”

选自Alex15博客“活在多伦多”：

http://blog.51.ca/u-148681/2008/02/21/%e6%af%8f%e4%b8%aa%e7%88%b1%e6%83%85%e9%83%bd%e6%9c%89%e7%ab%9e%e4%ba%89%e8%80%85%ef%bc%88%e5%8d%81%e5%85%ad%ef%bc%89/

http://blog.51.ca/u-148681/2008/02/22/%e6%af%8f%e4%b8%aa%e7%88%b1%e6%83%85%e9%83%bd%e6%9c%89%e7%ab%9e%e4%ba%89%e8%80%85%ef%bc%88%e5%8d%81%e4%b8%83%ef%bc%89/

http://blog.51.ca/u-148681/2008/02/23/%e6%af%8f%e4%b8%aa%e7%88%b1%e6%83%85%e9%83%bd%e6%9c%89%e7%ab%9e%e4%ba%89%e8%80%85%ef%bc%88%e5%8d%81%e5%85%ab%ef%bc%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