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接受采访 揭密当初为何告别中国女排
郎平,20世纪80年代世界女子排球界“三大主攻手”之一,有“铁榔头”之称。1960年12月10日生于天津,13岁开始练习排球,1978年入选国家集训队,1981年中国女排夺得第3届世界杯冠军,之后随队连连夺冠创奇迹。1985年退役进入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攻读英语专业,1987年赴美国新墨西哥大学留学,取得体育管理系现代化专业硕士研究生学位。2005年被聘为美国女排主教练,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上带领美国队进入决赛获银牌。
中国队美国队的不同
2007年11月7日深夜,美国女排主教练郎平在博客上写道:“这么晚了还是忍不住上来说几句……我们的球队打败了我带队三年没赢过的巴西队……特别想跟大家分享胜利的喜悦……你们的支持让我充满了动力!”
记者(以下为主持人杨澜的采访):听说参加世界杯前,你只有四天时间给大家集训?
郎平(以下简称郎):有一些早到的,也有临出发前四天才到的,来几个就练几个,今天也是这样的状态。
记:这种训练和比赛的状态,跟你过去在国内做教练可能大大不同吧?国内运动员早早就进行封闭训练了。
郎:我觉得体制基本上不一样,国内是一切为了国家队的荣誉,国家队第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个电话,第二天队员就到了。在美国就不一样,队员大概到三四个了才跟你联络,你得看菜下饭。刚开始特恼火,觉得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世界锦标赛以前一个月不到,突然我们的主二传家里有事,走了,把全队都晾那儿了,就临时报佛脚,找二传。
记:美国队和中国队在比赛中狭路相逢,你带着什么样的心态?会不会矛盾?
郎:已经带了美国队三年了,跟中国队做了很多次比赛,刚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有点别扭。跟中国队打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表情,队员也知道我不怎么说话。但是作为一个职业教练,我当然希望我的球队赢,尤其是高水平的比赛,谁打得好谁赢。
记:我拿到一张照片,美国女排的餐厅。
郎:这是我们奥运会训练基地的餐厅。
记:很有意思,上面写着“忍为高,和为贵”。进入咱们国家集训队,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大标语,要有杀气,要有志气,要有什么什么气,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文化的差异吧。
郎:那边比较轻松,比如说他们今年就叫中国年,因为奥运会在中国北京举行。他们在房顶上还挂着龙,尽量营造一些中国文化的气氛。
铁榔头的光辉岁月
1981年,中国女排在第三届世界杯上夺冠,郎平获优秀运动员奖,女排精神成为激励一代人成长的强大动力。1982年取得世锦赛冠军后,时任中国女排主教练的袁伟民把目标定在了两年后的奥运会。1984年,郎平担任主攻手的中国女排怀着实现“三连冠”的强烈愿望出现在洛杉矶奥运会上。
记:在洛杉矶大家憋着这股劲实现三连冠?
郎:那时候是挺紧张的,因为美国、日本当时是最强的,而我们基本上什么比赛都拿过金牌,就差奥运会的金牌,也可能是人生中惟一一次参加奥运会拿金牌的机会,无形中压力很大。
记:那几次比赛,你觉得自己发挥得好吗?
郎:预赛中输给美国,我觉得自己责任挺大,后面觉得想那么多也没用,袁导也给我做工作,我和张蓉芳一个房间,她也给我做工作解包袱。输了后反而没什么可惦记的,就打一场是一场,后面全都放开了。现在有好多老女排,美国排协,一年一次年会,经常在一起聊天。
记:她们对你当年有些什么样的印象?
郎:有时候逗我,说你还记得我这手吗?我说什么意思啊?装傻。她说我这只手专门拦你,你扣球我拦网。我说看看统计啊,你拦过几个球啊。
记:最早是宋世雄把你叫做铁榔头,你很不喜欢这名字?
郎:我说宋老师,你这个名字起得太刚了,怕我找不到对象啊。
为了钱打球的日子
1985年郎平从国家队退役,选择了读书。1987年她以留学生身份进入美国新墨西哥州大学,取得了体育管理系现代化专业硕士研究生学位。
记:退役后你没有马上选择做教练,或者走仕途,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郎:当时还是向往轻松一点的生活,我在国内比较有名气,在公共场合不是那么方便,正好有个机会,我就去了美国读书。
记:你觉得你的性格适合做官吗?
郎:不太适合。我觉得做官的人比较稳重,深沉,有策略,我是直来直去的人。起码当时我对做官不是特别感兴趣。
记:那时有什么苦闷吗?
郎:突然坐到了教室里,很难受,尤其是坐4个小时,回去还有很多功课,下午还要训练,蛮累的。
记:会不会想念比较单纯而又有压力的运动员生活?
郎:那么多年劲儿老绷着,每天球场、球场,感觉有点腻,一到球场一看到球,就觉得倒胃口。需要换一个环境。
记:1989年到意大利的俱乐部打球,那可能是在你的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为了钱去打球,跟过去的心态有什么微妙的不同?
郎:两年没动了,伤病又比较重,不是每一场都能出席,球输了,老板那个脸就不对了。那种压力啊,人家付给我那么高的工资,我不给人家打好球,心里好像欠人家什么似的。
记:1995年回国家队当教练,很多人都劝你,功成名就了,海外生活也稳定了,何苦回来再经受这样的压力?你当时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责任感吗?
郎:当时中国女排在世界大赛中,成绩不太理想,所以1994年底,主任找我谈话,问能不能回来执教,1996年就要奥运会了。我马上就回绝了,因为女儿太小,才两岁,而且我从没在这么困难时挑一个队起来,中国女排又是大家关注的球队,万一挑不好,这个责任我负不起。到了1995年初,还是希望我回去,老教练都出马了,希望我出来。商量来商量去,就回来了。
哭的时间挺多的
1995年,郎平回国执掌中国女排,她在自传中这样写着:“海外八年的生活经历,我已经把自己这个“世界冠军”一脚一脚地踩到地上了,踩得很踏实……我不会再计较别人怎么看我。我竭尽全力,敢于向自我挑战,这不也是一种成功?”然后,郎平带领中国女排取得了世界杯第三名,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又打进决赛。
记:其实这一枚银牌,对于你来说挺重要的。
郎:挺重要。因为拿过奥运会的冠军,我就特别希望队员能拿到奖牌。
记:你真的着急起来,队员会怕你吗?
郎:我急过吗?少。一般批评他们比较多,但是很少嚷嚷。
记:这三四年的时间,很苦吗?挺辛苦的吧。
郎:挺苦的,责任重大,这个球队整个交在你手上,参加奥运会不容易,希望拿一个好成绩。
记:你在写执教经历时说到一些小细节,很有意思。比如你说1998年在鹿儿岛的时候输给了韩国队,大家都非常意外,你却一直有预感,你的预感一直很准确吗?
郎:挺准确的。
记:你的预感仅仅来自于一只袜子。
郎:那天,晾在阳台上有一只袜子掉下去了,我说坏了,怎么剩一只袜子了?是不是我们队差点掉下去?当时就紧张,或者说敏感,什么小事都可以往上联系。
记:赛场瞬息万变,的确有你不是完全能够控制的,大家都特别敏感。
郎:日子也不好过,睡觉都睡不踏实。
记:会做恶梦吗?
郎:不会,还好。当时陈忠和啊还有黎勇在一起开会的时候,他们开始算小分,打谁谁,三比零什么状况,三比一什么状况。我说别算了,我不听,就是要力争全胜,老算什么三比一,三比二,算死人了。
记:当你把中国女排带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又是一个准高峰的时候,你又决定离开,又是情感上很强冲击的一件事情?
郎:其实那天我说千万别掉眼泪,你想,本来说1996年走,却拖到1998年才走,这边的女儿三四年没见,我身体也不太好,心电图、血压不好。看到队员一个个抹泪,传染似的,我就受不了了。我其实很少在运动员面前掉眼泪的。
记:做运动员输球的时候,是不许哭的。
郎:我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了。
记:大家的印象里,你是个坚强的人,其实你挺感性的。
郎:其实有时候累了会哭,委屈了会哭,哪儿疼了,也哭。哭的时间,挺多的。
心里的容量更大了
郎平率美国队来京参加奥运,女儿白浪在观众席上为她加油。这个在美国长大的女孩,是郎平心中最深的牵挂。
记:今天你还会跟女儿讲当年中国女排的故事吗?她听起来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郎:在我记忆里,我没跟她讲过。
记:她也没问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当年的这些荣誉?
郎:我觉得她理解不了。
记:什么时候你会让过去的记忆回到脑海中,而且带来非常温馨的感觉?
郎:有一次我们的美国教练,拿了一盘1981年的比赛DVD,当时的样子啊,那种心情……
记:你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朝气,杀气,上了场,勇往直前的那种气势。
郎:当时打球就是感觉,我感觉我在场上就不会输球。我当时还想,哪来这么多自信呢?
记:你今天看到自己15岁的女儿,今天摸摸排球,明天打打篮球,后天踢踢足球,你觉得挺好吧?
郎:挺好的。
记:她打排球时,你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郎:那个比赛实在没法看,看的时候都快睡着了。
记:有人评论说,郎平是一个力求完美的人。你今天怎么样看待人生和排球的完美?你在追求完美吗?
郎:在我眼中,如果我看一个运动员哪儿不对,就觉得好像是一种刺,我一定要说,一定要把她的动作纠正了。但有些运动员,比如说她也拿了世界冠军,我看她动作也挺别扭的,我现在就一定要让自己接受这种不同的排球理念。
记:这么多年跟排球打交道,你觉得你身上的东西,一直没变的是什么?
郎:还一直喜欢排球。
记:排球会让你对人生有所感悟吗?
郎:我现在基本上学会忍耐,我的容量,心里的容量更大了。
记:这么多年的排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最早可能觉得排球是生命,今天它还是吗?
郎:有时候问自己,为什么干这么长时间?看到自己的弟子,自己的队员,她们打出好球后,就特别开心,特别欣赏,很过瘾。
记:去年情人节的时候你写了博客,说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又到了,给我送花的人还没有出现,真着急。今年送花的人出现了吗?
郎:今年也没有出现,不过看了博客,好多人都给我寄花来。
记:从中国寄到美国来?
郎:没有,都是美国,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记:现在是不是个人生活也不会去强求,或者特别着急?
郎:很难,女儿在家中,一有时间就跑回去看她,其他时间就满世界跑,开会,比赛,很难固定一个地方。我估计男士们也不理解。
记:希望你早日接到那束红玫瑰。
据《杨澜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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