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人深思:中国人何以比美国人更拜金
包括中国人在内,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基于种种理由,对美国经常有这样一种印象:美国社会的价值观是“金钱至上”,美国人很贪婪。但国际知名民意调查机构Ipsos近日发布的一份全球性调查数据显示,这样的看法完全错误。事实是:东方人比西方人更看重金钱,转型国家比发达国家的人更爱钱,而集中了这两个因素的中国人,才是这个世界上名副其实的拜金主义者。
具体地说,全部二十几个国家的被调查者中,认同“金钱是个人成功最佳象征”这一命题的比例是57%。中国人的认同比例远高于这个全球平均数,达到69%。韩国与中国相同,接下来是印度和日本。令人吃惊的是,几乎所有西方国家被调查者认同这一命题的比例都低于这个平均数,美国只有33%,换言之,有67% 的人不认同,与中国正好相反。
粗略地观察可以发现,转型国家民众普遍比发达国家民众更看重金钱。这一点似乎不难理解。中欧、东欧、中国等转型社会经历从计划控制到市场交易的转型过程,人们突然看到很多金钱,人们的观念也从禁欲主义的国家控制中摆脱出来,难免对金钱有一种初恋般的狂热。随着社会的各项制度趋向成熟,这种狂热就会消退。
不过,金钱观与文化也有很强关联。像日本这样的成熟现代社会,金钱在国民的人生观中仍居于很高位置。中国是转型国家,所以,人们自然对金钱有一种新奇感。不过,中国人的拜金主义程度超出其他转型国家,就需要文化与历史的解释。此处提出两点来讨论:中国社会比西方社会有更强烈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传统,也更为世俗化。
前一个说法似乎违反常识,几十年来,启蒙知识分子总抱怨中国人只知国家、不知个体。然而,一百多年前,梁任公、孙中山两先生的抱怨恰好相反,他们觉得,中国人只知个人、家庭,而不知国家,因此中国是一盘散沙。平心而论,梁孙等先贤的看法较为接近历史真相。
现代西方社会是从封建社会演化而来的,封建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共同体主义或“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从十六世纪开始,欧洲从封建制向君主制过渡,进而走向宪政加资本主义的体制。人们常说,西方文化传统是个人主义的。这大体上没错,但封建的种种理念、习惯、制度大量遗存于现代欧洲。举例来说,宪政主义渊源于封建制的某些原则,工人运动与欧洲各国的福利政策,也与封建的社群主义、共同体主义之间有直接渊源。
反过来看中国,封建制在秦代即告终结,皇权-官僚-郡县制出现。在这样的制度下,尽管法律本身不甚公平,但所有人在法律之下平等。土地和财产基本上为私人所有,社会通过市场机制组织财富的生产与分配。因此,中国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人们从事经济、社会活动的基本单位,向来是个体和个体组成的核心家庭。因此,中国人才是个人主义的。
总之,封建的历史遗留给现代欧洲人的文化、社会遗产是共同体主义,漫长的皇权-官僚-郡县制历史则把中国人塑造成为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者。这两种精神必然塑造出两种人生观-金钱观:共同体主义促使人们注重共同体的制度安排,以求共同体内所有成员共享美好的东西,不论是宪政主义、社会主义,都有这种取向。个人主义则引导社会成员表现自己,每个人都在寻求超出其他成员的象征,最好是一目了然的象征。权力与金钱正好具有这样的标识功能。个人主义者必然是物质主义者,拜金主义者。
当然,宗教在中西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对人们的人生观-金钱观也有巨大影响。中西社会在漫长历史中形成的传统道德伦理体系,于完成现代转型的过程中,都经历过世俗化的猛烈冲击。不过,在西方存在一个有形的教会系统,它始终能够部分地抵御世俗化冲击。而在中国,为实现现代化,承担着教化职能的儒家士人群体自己先放弃了儒家伦理,并且拼命地要从文化、社会等层面中清除它。荆国长期努力,社会主流伦理规范体系终于瓦解崩塌了。
中国人正是在这种心灵状态下开始商业化的。从八十年代中后期起,金钱就逐渐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时间就是金钱”的口号,似可视为拜金主义时代开始的标志。金钱已经成为这个社会最高的价值。
这样的价值观念所造就的时代自然是物质繁荣的,更进一步是奢华的。但是,托克维尔早就指出过,个人主义-物质主义的社会有它内在的逻辑困境:每个人都追求金钱的结果是,除了最有钱的家伙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满足,焦虑,心神不安。财富不平等歌剧也确实会急剧扩大,从而引发剧烈社会、政治动荡。中国过去两千年的治乱循环,就是物质主义、拜金主义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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