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舟听雨博客：呆生加国闯荡记（1-3）

朋友呆生，年过不惑，其人生性敦厚，长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移民前在国内经商多年，略有成就，虽谈不上富贵，却也衣食无忧，怡然自得。早于七、八年前，中国兴起移民热时，呆生暗想在中国经商必须狡兔三窟，多条退路，于是随大流申请移民加国，但是生意如日中天，不舍放弃，于是磨磨蹭蹭，故意拖延。三年前拖无可拖，只好咬咬牙，交待了国内生意，举家前来加国定居。

初来乍到，呆生踌躇满志，心想自己名校出身，在国内又混了个MBA文凭（其实只是EMBA，他却时常有意无意地省去一个E），实际经验更不用说，属于“80年代登榜，90年代炒房，新的世纪上网”的时代弄潮儿，现在事业有了基础，吃饭固然不成问题，就算担心坐吃山空，在加拿大打个风流工应该也不会太难。所以呆生头一年不甚在乎，花钱时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说数学不好，所以加币当作人民币花，不做乘法；闷了就自己给自己找借口说国内生意还需要打理，要“常回家看看”，顺便山吃海喝一番。

呆生的太太是数学天才，吃饭买单时通常一手拿帐单，一手掏钱包，钱包掏出来时，帐单也核对完毕，误差在四舍五入范围内的，她给凑够整数作小费；服务员自作主张给“算”上小费的，那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呆生的太太时常敲打呆生，说加币从1.35涨到1.25就等于人民币资产缩水7.5%，加拿大一个GST，一个PST，就等于新移民的消费力下降了15%，更不用说呆生时常忽略的币值乘数了。太太意味深长地对呆生说：“你再不好好找一个稳定收入，就不用指望添丁了。”

果不其然，第二年呆生就开始心虚了。国内生意人走茶凉，越做越缩；加元一个劲儿地往上涨，呆生的资产又缩水7.5%；呆生时常忽略币值的乘数，加拿大的收银机可是从来不忽略15%的税。呆生虽然不喜欢数学，可是十分喜欢在excel上算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通常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听到自己在忙完一天后躲在阁楼数钱时偷偷发出的笑声。眼瞅着excel上的曲线从上涨到持平到向下，呆生坐不住了。在曲线开始向下的那天，他跟太太说：我要去赚加币了，1×7太要命，还是1×1的帐好算。

要去赚1×1的加元，但脑子里还是摆不脱1×7的人民币。在中国，像样点的职业每个月总有个万儿八千的，在加拿大做什么可以拿到这个数呢？工程师不用想了，他看见公式就头疼；律师当然不错，他有个同学做律师，收入可不是一般的高，可那是他在美国啃了十几年面包才熬出的一个绿卡一个律师牌。

呆生喜欢数钱，也一直听说会计师的收入和地位一样高。他决定去考一个会计师牌照。再说，考下牌照后，就不用每年花几千块1×1的钱去请会计师做帐、报税了。

若说这呆生呆，并非真呆。他虽不象江南俊杰才高八斗，却也博览群书，尤喜历史及生意经，每与友人谈及国内暴发户，总不免抚胸长叹，恨知识不值钱之际，常酸不溜秋地以“天生我才必有用”作结尾。跟太太宣扬其生意经，也积极推销他的“难得糊涂”哲学，总之就是她没有跟错人，他现在的“呆”是为以后的“生”铺路。

言归正传，呆生决定考会计师后，潜心在网上研究了几个日夜，终于发现原来在加国做一个会计师是十分的崇高，而且门槛对他来说也不高，凭他的教育背景，不少科目可以免考，上一个2-3千元的速成班，再花个几百元考试、交会费，牌照就唾手可得了。他沉醉于拿到牌照后的远大前程中，竟至于飘飘然起来，时不时地在太太面前摆出他大会计师的架子来了。

中国人素来会考试，尤其是这个呆生，别的本事不说，读书可还真是他的强项。凭着他的天资和刻苦，再加上平时在公司里管理财务的经验，竟然还真让他过五关斩六将，虽然没有让西人们刮目相看，却也是一路“60分万岁”地过来，气得班上一些上班族人士心里愤愤不平，说加拿大的牌照越来越难考，就是让这些整天没有事儿干、一心一意考本儿的新移民给搞的。

第一关过去了，呆生在阁楼算账时少了点笑声。半年时间，光出不进。因为要读书，呆生名正言顺地说服自己不去打工；太太要为他打理国内生意，暂时不过来，呆生又名正言顺地利用“暑假”携子省亲，一呆就是两个月，归途还“顺便”在迪士尼、赌城转上一圈，国内小生意赚的一点钱就全贴在路费和房费上了；呆生活学活用将课堂知识实践在投资市场上，又每每被金融圈的资本家收取了高昂的学费。

暑假过后，第二关的学费、考试费的账单寄来，呆生傻眼了：第二关的费用足足比第一关高出一倍。呆生感觉自己上当了。

呆生开始考虑找工作了。可是他国内还有事业啊，所以不能找全职工作；太太不在身边，小孩要他照顾，再加上油价一个劲儿地往上走，总不能将赚的钱都给油站啊，所以不能找超过一小时车程的工作。这下子还挺让中介头疼。尽管呆生的简历提早帮自己实现会计师梦，又有意省略了EMBA中的E字，半生不熟的法语还当作可以会话的第二外语写上，但是来找他的中介竟然少之又少，大概被他的丰富阅历给震懵了。

终于有一天他在CPAC的网站上看到一个华人中介公司找兼职会计，各方面条件都挺适合他，呆生心想这个公司还挺有福气，能够碰上他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既懂管理又懂财务既在大公司呆过又做过小公司老板既知加国风情又有中国背景的MBA加会计师。他于是胸有成竹地拿起电话，以指挥下属的口吻和经纪约好下午过来面谈。

这时天已入冬，呆生翻出了他闲置了一年多的名牌西装，打上在国营公司干活时客户腐蚀给他的Dunhill领带，老板派头十足地来到中介公司。

一进门，呆生就后悔了。来之前，他被中介公司的眼光所感动，又被CPAC的P for Professional所迷惑，已经不断地将它想象、美化成跨国猎头公司的华人分部了，现在发现这个分部其实只有两张桌子，来找工作的横看竖看都象蓝领，一贯不喜出头的呆生以白领姿态鹤立蓝领群中，立时感觉自己的头太高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搞清楚中介的背景，就贸贸然将自己从猎头公司眼中降到了猎脖（累脖）公司手里。

寒暄了几句，呆生就开始展示出他憨厚的一面来了。他跟经纪介绍自己的学问如何可以用八个斗来装，自己20年的经验如何让鬓角发白，自己如何好学，以至于要活学活用，放下老板不做，而找个地方运用他的知识。

经纪一面和他谈，一面招呼不断进来的“民工”，还要不停地接听电话，以至于差点放跑了这么一个全才，只是在听到他是个老板时，才抬起头来好好地端详了他一下，带着既不解又不幸的语气和他说：“我帮你推荐一下，约个面试吧。不过记住了，去面试时不要穿这么正规，人家是个小公司，怕见到西装领带……还有，你回去改一改简历，MBA就不要写上去了，他们只肯出到一小时14元的工资。”

(客舟听雨)

选自客舟听雨博客“僧庐杂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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