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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军:我就是当官嘴里一块口香糖

1997年春,王立军对我说:“我心里很清楚,我就是当官的嘴里一块口香糖,嚼得没味儿的时候吧唧吐地上,指不定粘在谁的鞋底子下。”莫非一语成箴?

昨天上午,我给重庆市局的一位朋友发短信,意在打听王立军近况,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一个重大事件即将降临。朋友回言说立军局长工作调动,一切很好。昨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未睡,一直在关注事件的进展,今天上午,传言终于成真——

“ @重庆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V:据悉,王立军副市长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严重不适,经同意,现正在接受休假式的治疗。”——这是今天上午在网上盛传的帖子。网是更有未经证实的消息称,王立军趁昨天视察学校之机驾车赶往成都,进入美国驻成都领事馆请求避难,致领事馆被重重包围,美方不得不将其交出,王立军迅即被押往北京云云。

毫不掩饰地说,我的心情是沉重的,非常非常不舒服。我写下这篇文字也不是想替谁叫屈,因为人都是会变的,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我只想记述我所认识的那个王立军。当然,我也希望“有关部门”尽快向公众坦诚地、无保留地公布真相,澄清事实。

我的人生中与王立军有过交集,直到现在我仍然把我所了解的那个他当作朋友。1996年冬,我受公安部金盾影视文化中心委托,前往铁岭采访王立军,在那里度过了十几天的时间,后来又数次回访,创作了十九集电视连续剧《铁血警魂》并在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同名长篇小说。重庆“打黑”开始以后,包括《三联生活周刊》《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末》在内的众多媒体对我进行采访,从我这里了解王立军其人,也是因为我对那个时候的他比较熟悉吧。

多家媒体引用我的话“当王立军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个突出的感觉是屋子变小了,一方面因为他身材高大,另一方面因为他气场很强。”是的,这正是我见到王立军时的第一感觉。他当时是全国劳动模范,全国十大杰出民警,中共“十四大”代表,铁岭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打黑英雄。“警民同心万里行”英雄事迹报告团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举行出发仪式,那位举着拳头领誓的人就是他。可谓集万千嘱目于一身,叱咤风云,前程不可限量。

当时,聚集在铁岭等候采访的媒体还有多家,由办公室安置住在招待所,等待多日还没有见到王立军的面,因为他很低调。我是由省公安厅派人送到铁岭的,待遇自是不同,即使这样,王立军还是通过主管宣传的副局长王海洲布置,由办公室负责具体接待。当晚,局长和所有副局长设宴欢迎,我注意到,因为当天夜里还有行动,王立军以茶代酒。我主动要求随他一起行动,于是坐上了他那辆闻名的三菱吉普。说其闻名,是因为王立军爱车、爱枪,这辆吉普车经过改装,车顶前后都装上了一排大灯,在寒冷漆黑的夜里,人们远远就可以知道“王局长来啦!”

那天的行动是到铁法市打黄,王立军亲自驾车,车速飞快,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必须牢牢抓住把手才不致于倾翻,过铁路时也不减速,车辆腾空而起,他的兄弟们被远远在甩在了后面。进入市里,汽车一头停在一家小发廊门前,两男两女正在里面闲聊,王立军冲进去,二话不说,使出一个擒拿招式将一个染着黄发的小青年掀翻在地,命令其他干警进入后屋搜查。看来这是一家比较规范的发廊,并不存在“卖淫嫖娼”,那两男两女也是店里的工作人员。大概因为是当着我的面吧,王立军不愿就这样收场走人,而是下令把人带走,其理由是染黄毛的不是什么好人。据说,当天晚上一共抓了数十人,据说其中确有卖淫嫖娼者,但是我没有见到。

老实说,这次行动让我感到,王立军确实像我来之前听到的耳闻“有点彪”,有点小题大作,于是我提出暂不采访他,而是先“扫清外围”。随后的日子里,我不仅采访了各分局、各派出所、各大队,还采访了王立军工作过的晓南镇、大明镇的居民、矿工。所到之处,说起王立军,莫不交口称赞,许多事情催人泪下。即使这样,我还不放心,猜想这或许是局里事先安排好的。于是,我又多次私自外出,采访蹬“倒骑驴”的下岗工人,理发店的工作人员,甚至是街头的路人。下岗工人说,王立军就是“王青天”,理发员听说我是来采访王立军的,说什么也不收钱,路人说眼下的铁岭“消停多了”。当时的市长对我说:“王立军是我们的镇市之宝。”市委书记说:“要是在我的任上放走了王立军,我就是铁岭的罪人。”(当时王立军有可能调往葫芦岛市公安局任局长)。

“扫清外围”以后,我用了一周时间对王进行密集的贴身采访。我观察他的工作,与他一同回家,与他爱人交谈,与他女儿成了朋友……我们二人同叫lijun,同年而生,但他的生日是12月,与一位伟人同日。当时的办公室主任(石家庄人)开玩笑说,现在是周力军来掫王立军了,或许因为这些原因,我们两个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发现,他从来不在市里酒店请客,看我工作太累,他过意不去,期间把我拉到郊外大桥头一家又破又脏的小馆子,吃了一顿东北酱大骨。采访完成,即将分别时,他让司机买了两箱红酒,一些小菜,我们二人躲在司机的宿舍里大喝了一场。那是我一生中喝得最多的红酒,我脑子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满地都是酒瓶子,王也是我一生中见过酒量最大的人。第二次采访他时,我们已经无话不谈,临别前他把我拉到远离铁岭的抚顺市洗了一个澡。无独有偶,当剧组到达铁岭筹拍期间,他安排演职员进过一次舞厅,安排好后他便转身离开了。那时候,他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决不会出现在桑拿、舞厅等类似的场合。

也就是在抚顺的澡堂子里,我们二人赤条条坐在热汽蒸腾的水池中,他说了那句一语成箴的话:“我心里很清楚,我就是当官的嘴里一块口香糖,嚼得没味儿的时候吧唧吐地上,指不定粘在谁的鞋底子下。”我注意到,说完时,他急忙用手捧水抹脸,我知道他流泪了。接着他又说:“人们都说英雄流血不流泪,我现在是流血流汗又流泪。”让我对他这些话产生深刻感受的是,当巴特尔导演率领整个剧组来到铁岭,准备开拍时,突然接到省公安厅的一纸通知,其中两条是这样说的:“建议不要拍摄此剧。”“如果一定要拍,也希望不要在辽宁拍摄。”。于是,几十号人拉着巨多的设备,转往兰州。在飞机上,巴特尔幽了一默:“一群极力要讴歌公安的人,被公安从大东北撵到了大西北。”

现在回过头去看,王立军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争议不断的人物。这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的确有人不喜欢他。我知道,这种不喜欢主要来自于他那股子“彪”劲儿。

比如,一方面他对兄弟们说的是“你们跟我上!”,而决不会说“你们给我上!”另一方面又特别钟情于“戏剧化”的情节,对付几个走私犯也会兴师动众,也会身穿黑风衣跳到汽车上先冲着天空发射一梭子弹;一方面他对待媒体非常低调,另一方面也会对我没有用他的真名创作剧本和小说感到失望(我用的是他的蒙古族名字乌恩·巴雅尔),为不能像武和平那样自己演自己而失落;一方面打黑除恶毫不手软,另一方面也有一些黑帮人物的陷落让人感觉证据牵强;一方面他会在死刑犯临刑前夜单独探望,另一方面也会让那些他痛恨的死刑犯“留到最后一个走”……

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我们在兰州拍摄期间,王立军前来探班,酒桌上说起他与铁岭黑帮头子的第一次照面:“那天下着大雨,他从酒店出来,身后带着数个保镖。我从汽车上下来,淋着雨站在他面前。我们两个对视了足足好几分钟,他终于避开了我的目光,灰溜溜地走了。”听罢,全组的人都埋怨我,说这么好的情节为什么不写进剧中?我只能笑笑说,这是香港黑帮片里的情节。

我必须说,王立军太聪明了,他自己设计警服,设计专门的警用标识,获得过多项专利;他的诗格律严谨,昂扬励志;他的书法峻奇雅致,文气灿然;他机智幽默,出口成章。铁岭人赵本山在春节联欢晚上表演的那个“蛇穿马甲”的笑话,第一次听到是王立军拿来调侃我的(当时我穿了一件大红的马甲)。他说过,等我退休以后我就写书,我这一生太多很多与众不同的经历,一定会非常吸引人……

现在看来,他正在经历此生中最波澜跌宕的一章。

近年来,与王立军的交往渐渐少了,只在春节给他发个短信问候,收到回信的时候不多。重庆打黑开始以后,有著名导演曾约我一起做一个电影,我当时说:“政治这潭水太深了,我还是绕开走吧。”

我要说,当年的王立军确实是英雄,后来的情况我不了解,现在我不明白,既然心里清楚,又为什么让别人可劲儿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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