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官员真实一面 原来活得战战兢兢
舅父是家中为数不多在仕途发展的父辈人物,但他与古时候为官者 “光灿灿胸挂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的传统意象却大抵不同,外婆一句“不屑一顾”的批评话语道破了玄机:“怎么说也是个比上颇不足、比下略有余的一官半职,也没见他多少贴补你外婆的生活,真正战战兢兢的胆小怕事。”彼时彼刻的母亲恰半躺在沙发上,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发卡,边接着外婆的话茬应道:“可不,他小时候拉着自己姐姐的手还红脸害羞呢,能指望他胆子多大?”外婆与母亲的一番言议之间,依稀舅父为官对于家庭经济并无明显建树却是不妥,对舅父严苛的批评宛然竟是舅父怯懦暗弱的使然。若说舅父做官后并无多少经济收益,我心下仍算雪亮,譬如他上班骑行的便是一辆半旧黑漆自行车,那辆自行车倒也委实乏善可陈,身型在同龄人中仍属清瘦的舅父坐将上去,那磨损哑光的坐垫却会莫名地沉下寸许,是故便连母亲也曾数度善意地劝勉舅父安排公车接送上班,舅父每每只摇摇手,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不妨事。”
母亲琢磨不透其中的道理,谓我道:“如果说你舅父只是装模作样,那好歹也是没必要骑这般一辆自行车;但如果你舅父只是伪装没钱,他却不会在你外公生病的时候出力略少,再者他自己家孩子的吃穿用度也不算好,可见他到底也没什么闲钱,真没想到当了官反而生活要狼狈些。”母亲叹了口气,颇有几分为舅父深感不值的意味。舅父缘何这般战战兢兢地生活狼狈我确实未必知晓,但我与母亲和外婆的观点一致,那便是许舅父终究胆小怕事。
昨日我去舅父家中做客,共进晚餐已毕,舅父便唤我到他的主卧室床上,同榻抵足而眠,顺道谈天说地以叙生平快事、家庭亲情。我以前听说外公在舅父幼时便时常提及朱元璋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酷刑严惩的典故,适逢近日中国不法官员落马者不占少数,我只试探性地问舅父道:“明朝有朱元璋这样的领导,舅父怕吗?”舅父微皱着眉、合着眼应道:“怕,剥皮挑筋的惩治手段,谁能不怕?” 舅父这般回答却不出我的意料,我续道:“现在社会讲究人权、法制,像明朝那般整治奸官污吏的酷刑是没有了,做官可能倒也轻松便利些。”舅父闻及此言,却分明睁开了双眼,任由一双摘掉眼镜后迷离朦胧的双眸怔怔地仰望着天花板,叹道:“不轻松的,心里把领导都当成朱元璋就好,不做给别人看、你们看,但更要对得住你外公当初的教诲。”舅父的这席话很是恳切,门牙紧咬着干涩嘴唇的弥坚例证了他的决心和信念。
若说明朝的朱元璋对于贪官污吏的严刑峻法固然战果颇丰、成效甚快,然而以暴制暴的“血腥屠戮”却诚然并不适用于倡导文明社会发展的当下,一方面过激的惩治将降损为官者参与工作的积极性,另一方面“杀鸡儆猴”的背后也很容易使得为官者集体内心积怨,久而久之势必会滋生愈发隐性的阶级斗争、社会矛盾;若说现在中国对于官员的宏观监察、对“三公问题”的整治、对公务员考核制度的改良都渐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精进,我们却不宜淡忘在这打击力度仍稍嫌疲软暗弱的光景里,潜伏性的贪官污吏亦有可能仍较大面积存在,换而言之,法律制度的完善可以规范一部分官员滥用职权、贪赃枉法的行径,却难以彻底扭逆官员投机心理的暗示、拉帮结派的作风。进而言之,政府在明朝朱元璋的惩治方案和现代法律法规的教化之间应该努力兑现一个理想的支点,其根本却恰在于官员自身能够严于律己、自我鞭策,心中永留一份对于朱元璋的虔诚敬畏,用自己的切实行动响应铁腕肃贪、公正严明的国家感召,民生凋敝、官场昏庸的窘境本便应努力自我修正。
单就舅父是否买不起车、抑或故意骑自行车上班的争议性问题而论,我恐怕并无权主观臆断、也不宜妄言。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舅父便是骑着那般一辆有别于轿车的自行车,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早起上班。尽管表弟直言舅父骑自行车并不气派、母亲暗自埋怨舅父骑自行车稍显作秀、舅母批评舅父不懂合理安排自己的工作,但一切的质疑和非议却无法遮掩舅父在工作问题上的处事低调、善始善终。即便舅父的骑车上班会被思量为对群众的“表演”、对“同僚”的作秀,我却很是敬服于舅父的付出,世上最弥足珍贵的是努力做一件正确的事情,而永非用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肆意炫耀、疏远百姓。现代社会许向来充斥着诸如“炒作”等伪妄浮夸的元素,但我们却仍然很少看见官员们事必躬亲、任劳任怨的姿态,作为人民的公仆和榜样,官员们自身的一言一行本便应给寻常百姓引为表率,官员骑车上班的背后已不仅限于亲近民生的凸显,而且更是社会风正气顺、和谐发展的诉求。
舅父方才末尾提及的那句“更要对得住你外公当初的教诲。”令我最是感动,许在母亲和我眼里,唯有功名利禄的一应斩获才能算得真正光宗耀祖的伟岸壮举,然而但凡为官者能想到违法犯罪后对于自身性业为人的否定,他们便应该学会防微杜渐地自我精进;但凡为官者能够正视妻子儿女对于其稳定工作的依托,他们自当愈加明辨工作的神圣性,规避非法犯事后对于家人的伤害;但凡为官者能够体会父母以中华传统美德对于自己的谆谆教诲,他们就更理应用无可诟病的光明磊落之风回报父母最平实却不凡的寄望,为父母缔造一抹老有所依的精神港湾。只这一份诚挚坦荡的愿心,母亲和我却不曾像舅父那般真正想彻。
到底还是天明时分,床榻上却已难能寻见舅父的身影,惟留下舅父那条白底蓝边的被褥严严实实地盖在我的腹部。我好不容易挣脱那被褥的羁绊,倏然一个尽情尽兴的懒腰,惺惺松松地走到厨房之际,却见餐桌上已分明摆着诸如绿豆粥、卤鸡蛋等早餐,再便是一张半掩的晨报垫在一盒新鲜牛奶底下,由此观之,舅父却已然早起替我买回了早餐。这般一位胆小怕事的舅父,怕那些他假想的“朱元璋”式领导、怕身边群众轻卑睥睨的目光、怕我外公任一丝任一毫的失望之情,在中国的官场上活得战战兢兢,这缘于他自己的“多愁善感”、还是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我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般一份“胆小怕事”却永非贬义的词汇,中国的官员本便应有“胆小怕事”的自我束缚。我恰待坐下,耳边竟回响起楼下传来的稀微铃铛声,我知道这是舅父搬移自行车时因车铃老化受震动后传来的不自主声响,我想此时若从楼上的窗外望去,一定能瞅见舅父早起外出工作时的背影。但我终究不愿让他瞥见我偷望的目光,因为他蓬松袖口在风中的摇曳只会愈加彰显他双肩的瘦削,老式自行车上的舅父并不像我曾经梦想的官员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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