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老山曼棍洞 这里走出了多位将军
“曼棍洞”是当年老山战场最前沿的师指挥部所在地。当年几个轮战部队的师机关均在这里,因为从这个洞里走下战场的许多指挥员先后成了共和国的将军,有人就称它是“将军洞”,让它神秘中平添了一种神奇。
这里曾经是老山战场最前沿的师指挥所
其实 “曼棍洞”就是一个天然的溶岩洞,和当地十分普遍的山洞相比没有多少本质区别,和我们阵地上最多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猫耳洞最大区别就是这里可以容纳下整个师指挥机关。坦率地说,我们当年的猫耳洞不是军事教科书上的那种临时躲避炮火猫耳洞,而是山上的溶岩洞改造后的洞穴,是我们抢占的老鼠和蛇的窝,是我们在战场上生活战斗的“家”。
当年,我曾经数次进入这个戒备森严的猫耳洞。这座溶岩洞高约数十米,宽约五六十米,深约二十多米,有几块不规则的平地上,搭着许许多多油毡棚或者塑料棚。师政治部在靠近洞口的位置,沿着台阶往下是司令部和后勤部。洞的顶部倒悬着无数的钟乳石,湿漉漉的,乳头上不断的往下滴水,滴在油毡和塑料棚上,发出“咚”、“嘣”之声,此起彼伏。洞的底部有一块平地闲置着,大概是为了大家活动或者开会专门留下的。最底下有一条暗河,据说曾经有越军特工曾经从暗河潜入,企图捣毁这个指挥核心,被我执勤战士俘虏。后来我方就在暗河的入口处布满了水雷,有效的防止了敌人的再次偷袭。
一个叫“曼棍”的溶洞出了几十位将军
进入曼棍洞十分严格,外来人员不仅要在洞口岗哨处盘查登记,还要由师机关的人员领入,办完事情再送出。接我进入的组织科同事提醒我,“不要到别处走”,我就知道洞里不能随便行动。在洞内,我虽未曾多迈一步路,未曾多探一间门,但还是从师政治部“窥一斑知全豹”,大概了解了洞里生活办公情况。油毡和塑料棚的大房子被塑料隔出一间一间只能放置一张床和一张只有桌面的小桌的房子,门是由炮弹箱制作的,师政治部的“笔杆子”们就一人一间房子,一切的一切全部在这二、三平方的空间中,感动全国的英雄人物的事迹就是由我们整理后宣传出去的。
师政治部宣传科摄影干事梁子是洞内唯一的女兵,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不可能有任何特殊,她睡觉时和邻居就是一张绿色塑料相隔。
我能想象的到,洞里最核心的是作战室,墙上一定四面悬挂着作战地图,地图上标示着阵地编号和敌我兵力部署,红色、蓝色的箭头表示首长决心和作战方案,桌子上十几部电话和各种功率的电台连接着一线阵地,此起彼伏的铃声或者是报告打退敌人偷袭的喜讯,或者是请求炮火支援的呼喊,当然还有参谋下达首长“狠狠打这帮狗日的”命令。我猜测,在4·28抗击敌人反扑战斗中,我在168阵地一位战友被敌人俘虏后,情况万分危急,急需炮火支援,但电话打不通,电台插不上去时,在电台兵抢上线后还用密码发报时,一把抢过送话器,违反规定,明码呼喊“炮火覆盖164,炮火覆盖164,炮火覆盖164”的三声呼叫一定也传到了那里。遗憾我没有资格进入那间指挥千军万马的房间。
携妻带女上老山留影曼棍洞前
如果呆在洞里不出去,不会知道洞外阴晴雨暴,如果不看表,也不知道昼夜轮回。尽管有自发的电保障,但只能满足各个房间所需,因此洞里光线十分暗淡。尽管如此艰苦,但和我在一线阵地住的猫耳洞相比,我却感觉如同高级宾馆一般,睡可以伸腿,站能够直腰,再猛烈的炮火也无法撼动洞里一根毫毛。
遐想中汽车带我重新来到阔别26年的 “曼棍洞”,车停到了当年师医院门前的空地上后,我迫不及待的下车,从双脚重新踏上大地,我就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当年师医院的,从阵地上抢运下来的伤员大多要送到这里抢救后再后送,我在‘战场救护记忆’中介绍的许多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许多伤员把这里比喻为再生之地,这里也就是战场上女兵最集中的地方”。
尽管这里一点也没有了当年的痕迹,但同行的人们听了我的介绍,似乎看到了医护人员紧张忙碌抢救伤员的身影,仿佛听到了伤员痛苦呻吟的声音,见到了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情景,一个个驻足这里抚摸树枝或者小草,把最深情的敬意献给救死扶伤的女兵们。
“当年,我在距敌人只有几十米的168阵地战斗了20多天后,奉命下阵地向首长汇报阵地情况,介绍4·28抗敌大规模反扑经过,说明19岁的战友李谋仁在被敌人俘虏后毅然决然拉响光荣弹与三名敌人同归于尽的过程时来到这里,当我向鸭子走路一样经过师医院门口时,几位女卫生员从我狼狈的样子中,看出我的烂裆已经很严重,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要进医院给我清洗上药,封建思想十分严重的我岂能接受几个女孩子来清洗自己的下身,一边挣扎一边大声说首长在等我汇报,并答应出来一定治疗才脱身。等我出来时她们还在等我,虽然我没有接受她们的治疗,但还是进入了她们的房间满足了她们了解战场情况的愿望,拿了一些药品以及她们一定要慰问我的几瓶罐头后离开了。”
“战场上的女卫生员真好!”在西安某社区从事护理工作的网友“青涩的老山恋”由衷的感叹。其实她也是一位十分有爱心的人,曾经为修缮袁熙烈士的墓地捐款3000多元,这次随我去老山的列车上,听到列车广播有旅客患病后,立即带着自己随身的急救药赶到患者身边救护,直到患者转危为安才离开。
“青涩的老山恋”网友祭奠烈士
战场上医护人员那种救死扶伤的感人事迹给我留下的影响太深刻了,以至于女儿上大学时,对她一直比较宽容的我一反常态,强迫她上了护理专业,在别人望女成凤的年代,我让她从事这种人们认为比较苦、比较累、比较脏、社会地位比较低的工作,或许有些过分,但我相信女儿会理解爸爸的情感,她上班两年多,多次主动帮助贫困病人的事情已经给了我肯定的回答。重返老山,女儿伴我而行,我相信通过老山之行,她一定会理解爸爸,我也期待老山让她的思想得到新的升华。
做护士的女儿在当年同行的驻地感悟到了什么?
沿着当年进入 “曼棍洞”的台阶,我三步并作两步,将同行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我也奇怪,身体渐渐进入衰退期的自己,自重返战场故地后,不仅精神亢奋,体质也亢奋,晚上和组委会以及前来找我的网友见面交流到深夜,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但次日一点也不感到疲惫。
“史排长,快到了吗?”远处同行们高喊着。
“加油,马上到了!”
进入 “曼棍洞”首先要踏上几百个陡峭的台阶,大约相当十层楼房高。我放缓脚步,在等待大家的同时,边走边用手抚摸着山崖上的小草,树木,感觉是它们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树还是那棵树,然而物是人非,没有了一丝当年紧张的战斗气氛。
时间太神奇了,它把当年这里的一切都隐藏了,唯独把痛苦的记忆镌刻在我们的心底,而且时间越久越深刻,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战争后遗症······
“快看,这就是当年哨兵的岗位,再看,当年的标语”,我给大家介绍当年进入洞里的规定后,幽默的说了一句,“今天进洞的全部免检,我给大家做担保。”
网络上有人说麻栗坡当地为了发展战地旅游,将 “曼棍洞”改名为“将军洞”,看来是误传了。记得我曾经在这篇帖子上跟帖:如果说西安临潼的“捉蒋厅”改名为“兵谏厅”更准确反应历史和时代发展的话,那么 “曼棍洞”改名为“将军洞”,只能说明现在有些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到了无耻的地步,从这里走出去的几十位将军也不会赞成的。看来我是多虑了。
穿过大约十几米的洞口,宽大的洞体展现在我面前。奇怪的是我第一反应是有些不认识,原先感觉深不可测的洞底一览无余,抬头一看,原来是当年封闭的一块天窗射进的光线将洞里照的如同洞外明亮,完全没有了当年不分昼夜的感觉,洞顶的钟乳石也没有一滴水珠滴落,干枯的洞中丝毫没有潮气,当年被子潮湿的可以拧出水的呀!我快速下到洞底,看到那条暗河也干枯了,如果不是洞壁上依稀可见“长期坚守”的口号,洞里再也找不到当年住过师指挥机关的痕迹。
曼棍洞里唯一的战争遗迹
深受老山军人喜爱的歌唱家董文华曾经在这里进行过慰问演出,特别是陕西慰问团在这里的演出更是盛况空前。
“王干事,你拍摄陕西慰问团演出的那张照片是在什么位置拍摄的?”据说,拍摄“曼棍洞”的人很多,但王红拍摄的照片是最成功的一幅。王红把我拉到洞口最高处的一个斜坡上,告诉我“就是这里,这里能够俯瞰全洞。”我站到此处,果然这里是观察洞中的最佳位置,我笑着说“真不愧是获得国际大奖的摄影家,眼光就是敏锐。”
我当年活动最多的政治部的位置现在是一块平地,大约四十多个平方,师政治部的几十个战友就娲居在此。站在这里,我向大家介绍洞中的生活情况,当大家听到男人女人相邻而眠,只有一张塑料布相隔却相安无事时,有位女网友疑惑不解的问“哪如何睡呀?”大家会心的笑了,其实,老山战场到一线猫耳洞生活许久的梁子和刘亚玲是和赤裸的战士们共住一个猫耳洞的。
“曼棍洞”里最紧张的战斗不是遭遇敌人偷袭,而是洪水带来的灾难。
那是1986年的7月23日夜晚,盘龙江爆发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洞中的阴河入水口大,出水口小,洪水未爆发前进出平衡,但此刻却收大于支,河水在洞里肆无忌惮的不断上涨,眼睁睁的看着最低处的三排简易房子已经淹没在水中了。照此下去,等天明时分,溶洞就将变成一个贮水罐,整个师指挥机关就完全瘫痪了。
当年国家安全部采访团在曼棍洞前留影,中为李统厚少将(政治部主任)
洞外一片汪洋已经把师医院、工兵连等直属分队冲成了沼泽,无处藏身的战友们涌进了洞里,战友们只能站在洞中高处看水涨船高。好在天快亮时,水位开始慢慢下降。但灾难远远没有结束,由于洪水冲断了运输线,洞里的生活保障也由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其中一餐是压缩饼干,吃过压缩饼干之后必然要无限制的放屁,师机关两百多名军官无法再自作斯文了,只好痛痛快快的释放,洞里数日臭气熏天。
“爸爸,家里你在洞口照的那张像,人好像变成干骨头了。”女儿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到“曼棍洞”的情形,那是国家安全部采访团到前线采访徐良的英雄事迹,作为他的第一任排长我奉命陪同他们到这里采访师首长,采访结束离开时在洞口照的。当时经过数月猫耳洞战斗生活,我骨瘦如柴,体重只有83斤,足足下降了50多斤,长相本来十分丑陋的我如同骷颅一般。
或许战友们全部“苗条”,我并没有感觉自己骨瘦如柴
同行们走遍洞中的每一个角落,仔细的观看着每一块岩石,抚摸着每一处洞壁,似乎是在寻找丢失很久的宝贝。是啊,人们已经遗忘这里许久了,这里创造的“无私奉献”的精神也被金钱至上的时代抛弃了。驻足在洞中,我多么想人们在知道这里产生了许多将军的同时,能关注数以百万的老山军人,他们是被社会边缘化后,被战争后遗症折磨成最贫困的人啊!
出洞后,跟踪采访的麻栗坡电视台的记者问我烂裆是如何好的,面对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记者,我无法告诉她只能一丝不挂如野人,有机会在太阳下“日光浴”,就敷衍的说“清洗、擦粉、通风就好了”,其实烂裆的伤害几十年来一直在折磨着我,每到夏天时它就复发一次。真正的“难言之隐”将折磨我或许一生,许多战友告诉我他们也是如此。
“烂裆嘛······”我怎么说出口
告别“曼棍洞”时,有网友感慨的说,和这里出去的将军相比,哪些靠唱歌得到将军荣誉的人真是徒有虚名,接着他话锋一转,突然问我:“史排长,这里产生了那么多将军,他们对老山军人现在的生活状况知道吗?”
对于如此敏感的话题,我无法正面回答,因为我一介草民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不过我想,这里走出了那么多是共和国脊梁的将军,在时代如此冷漠老山人的时候,他们的心中也一定十分酸楚。我听到了甘肃庆阳下岗的战友,在当年将军通讯员告诉他和战友们下岗生活艰难的情况后,将军给省上领导的一份书信,才有了庆阳战友重新上岗,老有所养的局面。我博客中反映的一位烈士无碑25载的现实也惊动了参加过老山战斗的军委副主席,专门做了批示,不仅让问题得到圆满解决,也使我免去了许多可能的节外生枝。
同生共死的情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的啊! 祝愿猫耳洞将军们在带领新一代军人捍卫祖国尊严的事业中,将星荣耀,前程灿烂!
重回故地,老气横秋的我也发狂
啊,“曼棍洞”,见证众多将军战斗历程的溶洞,请转达我对前来这里寻找战争记忆的战友最真诚、最美好的问候和祝福。
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是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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