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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母亲:有妈的孩子岂止是“像个宝”

5年前母亲乘鹤西去,和母亲同处凡世间40余年,母亲的慈爱可谓方方面面,不可胜数。孩子曾问过我对母亲记忆最深刻的场景是什么?问得我一愣,实在太多了。

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呢?应该是母亲用额头轻碰我的前额的情景。最早的记忆大概5岁左右,我那时额头非常突出,能遮住小小的鼻子,有人据此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下雨不漏」。每天下班回家的妈妈都会抱着我,额头轻轻碰碰我高耸的前额,离开我,再碰碰,反复几次,我当此时,总是咯咯大笑,母亲还会上下左右轻轻地晃晃我。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刻,也是我对母亲最早的记忆。后来看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听着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我总是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母亲额头轻碰的美好一刻。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5年半的小学相当大的部分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由于经常出入医院,许多熟悉医生护士都叫我「康不健」。最厉害的那次从二楼露台摔下来,昏迷数日,大家都以为我完蛋了。母亲却一如既往,坚信自己的小儿子能够恢复健康,长大成人;他一直守在医院里,丝毫没有丧失信心。

几天后,我突然醒过来,要吃东西,母亲方才长舒一口气。住院康复时,医生要求尽量卧床不动,这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颇有难度。母亲为了稳住我,就把她舅舅,我的舅姥爷送给她的两本书拿来给我看,还带来一本《新华字典》,让我坐在病床上看书。

两本书都是繁体字的,几乎没有多少字认识。至今还能记得封面,《铁道游击队》封面上是头戴鸭舌帽的刘洪,威风凛凛,一手持枪,一手扶着火车头上的把手,衣襟随风飘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封面上画的是头戴尖顶盔式帽的保尔,跃马持刀,英武非凡。两本书的扉页上是舅姥爷的蝇头小楷:「赠秀珍:好好学习,天天进步」,是50年代母亲读师范时送的,要是晚十年,说不定会有「篡改伟大领袖语录」的嫌疑。

这两本书,成了我最早系统识字的课本。住院期间,我几乎翻烂了那本《新华字典》,很多字都是先认识繁体,后来又在学校里学了简体,估计我这个年龄段有这种经历的人寥寥无几。每每母亲来医院探视,我都会指给她看我刚刚认识的字,有时会念上一段给她听,当时几乎每句话读起来都是断断续续的,不认识的字就跳过去,连猜带蒙地知道个大概意思,几年之后才算是认识了大多数字。

母亲很高兴我的进步,总是用额头碰碰我,鼓励我多识字,多看书。40年光阴弹指间一挥而过,书的内容忘得差不多了。遗留在记忆里都是些片言只语,杂乱情节,永难忘却的只有母亲那轻轻的一碰。一次母亲翻开书找到游击队政委李正的一段话,大意是,我们不应该满足每天有馒头和咸鱼吃,千万不要忘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游击队,不要满足于吃吃喝喝,要清楚自己的使命和理想,别忘了抗日打鬼子。

儿子你也要有使命,有理想。病好之后,要好好读书,好好锻炼,长大之后做有用之人,别成为社会负担。你看保尔,伤残之后,还有那样坚强的意志,写出那么鼓舞人心的书。儿子你将来学习和锻炼方面都要像保尔那样,有意志,有毅力,坚持不懈。说完,母亲又一次用额头轻轻地碰碰我。

历经无数次感冒,发烧,抽风,吐血,三次断腿,数番连续几日的昏迷,我终于跌跌撞撞地进入中学。初中的班主任老师是母亲同一所师范的师兄,非常注重体育锻炼。每次运动会我们班都是团体第一,教室的后面挂满各种锦旗,大都是体育方面的。我也随着同学们浩浩荡荡的体育洪流开始锻炼,主要是跑步,也就是健身水平,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

班上同学高手云集,精英荟萃,根本轮不上我这个病秧子上场比赛。我的专长是写些「东风吹,红旗飘;运动场上真热闹」之类的稿子,送到广播台给大家鼓劲加油,想来也是那两本小说打下的一点写作基础。看着我一天天长高,一天天健康起来,没有谁比母亲更高兴了。小时候,母亲要么抱着我,要么俯下身,轻碰我的额头。中学的我身高疯长,个子很快超过母亲,她要想碰我额头,轮到我要俯身了。

有时候犯懒,早晨不想起来跑步。特别是冬天,暖融融的被窝有着相当的吸引力,死乞白赖就是不想起来,有尿都憋着。早起的母亲会过来推推我,用额头碰碰我的脑袋,催我起来锻炼。有一次我就是赖着不起床,母亲生气了,说我白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丁点儿都没学保尔。一句话激得我猛醒,自那以后一直坚持,现在年近半百依然如此。

不敢说365天每天都跑,但360天绝对没有问题。每每犯懒,都会想起母亲责备的目光,想起母亲的额头轻碰,想起雪中筑路的保尔。红色的,左倾的,革命的东西对于鼓舞人心还是相当有作用的,特别是对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

大学之后,只有寒暑假才有机会回家。每次相见母亲都非常高兴,常常高兴得流泪。看着往日病怏怏的儿子长得人高马大,母亲的心情自然兴奋异常。对于身高一米九多的我来说,人到中年的母亲似乎变得愈来愈矮小了,她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托着我的肘,抬头仰视着我,踮着脚尖也够不到我的额头了。嘴里不断地说「儿子长成大汉子了」,「没人会叫你康不健了」。仔细看看妈妈,两鬓早生华发,清澈的眼睛变得有些浑浊,儿子大了,妈妈却已老了。

毕业后不到一个月,我就到枫叶国留学,再见时已经是5年之后了。母亲年近花甲,白发陡增,脸上都有老人斑了。拉着我的手,母亲一个劲儿地流泪,高兴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极力控制住自己,低头碰碰母亲的前额,如同她小时候碰我一样。母亲破涕为笑,眼里满是慈祥的目光,用手摸着我的脸,长时间地盯着我看,好像我缺了什么似的。

那时我已过而立之年,母亲说我笑起来和小时候一样,没啥变化,只是额头没有那么外凸了。说我脸长得像父亲,身形像姥爷,特别是背影。我对姥爷没有啥印象,他去世时我才刚刚一岁多,但我知道他非常魁梧有力,双手能各提上百斤的东西依然健步如飞。

两个孩子出生之后,因为妻子和我都要上班,兼之分居美国加拿大两地,只好把孩子送回青岛父母处,由他们帮忙照看。父亲时常拍些孩子的录像带给我们看。那几年,我独自一人在美国各处打工谋生,深夜孤灯下,看看孩子的影像甭提有多高兴。经常看到母亲和孩子头碰头的画面,尤其是我那女儿,每次奶奶额头一碰,就咯咯大笑,声音爽朗清澈,一如我年幼的时候。

父母移民加拿大之后的那几年,可以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和妻子白天上班,孩子放学回家后有父母照看,两个老人看孩子,看电视,练书法,打太极拳,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一到家,我的第一句话总是「妈,你在哪儿?」母亲会应声而出,抬着头,微笑着看着我,眼里充满慈爱。饭桌上也格外热闹,大家七嘴八舌说着一天里的事情,孩子有时听不太懂我们的青岛话,母亲会很耐心地一遍遍解释给他们听。等孩子终于听明白了,母亲会高兴地碰碰孩子的额头,说一句「好孩子,真聪明」。

幸福的日子如山间清澈的小溪涓涓地流淌,和母亲同住的日子总是那样充满阳光和快乐。2008年母亲70岁生日,在饭店祝寿,母亲埋怨我不该花这么多钱吃饭,在家里简简单单祝贺一下就可以了,谁曾想这竟然是母亲在世间最后一个生日。寿宴过后不久,父母回国探望亲友,一次偶然的体检发现母亲罹患胰腺癌,已经是晚期了。

当时并没有告诉母亲实情,火速飞返多伦多,在家里都没有过夜,直接送到医院。从发现到去世总共就是两周时间,在医院买的停车月票都没有用完。开始几天,母亲还可以说话,每天去看望时和她聊天,她都能应答,微笑;后来只是听听,点点头,吃力地笑一笑;再后来都不知道麻药作用下的母亲是否听得到我的话语,因为母亲只能偶尔地睁一下眼睛;再后来,母亲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只能听见她微弱悠长的呼吸;再后来,再后来,已经听不见母亲的呼吸,眼前仪表上呈现出一条长长的直线。

怎么可能?妈妈,您听得见儿子的呼唤吗?您怎能这样快就离开我?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要带您去西藏,去台湾,去欧洲,去您的老家江苏赣榆那个叫海头村的地方。妈妈,您才刚刚七十岁呀!我摇晃着母亲,希望能发生奇迹,希望母亲能再看我一眼,再用额头碰我一次!母亲的额头依然温热,我的眼泪落在母亲脸上,滚落到枕头上,永别了!妈妈,再也看不到您的笑容,再也听不到您的话语,再也无法轻碰您的额头,享受您的母爱。

葬礼上,母亲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容颜不曾稍改,病魔半个月就夺走母亲的生命,还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母亲的遗容安详宁静,如同沉睡之中,让人不忍打扰。看着母亲,几十年来无数场景映入我的脑海,栩栩如生,历历在目。耳边再次隐隐响起那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妈妈,再用额头碰我一次;妈妈,再爱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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