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背后的故事：亲爱的阿姨请你慢些走

2006年1月15日深夜，第一次在51上发帖，是寻物启事；8年半之后的今天，又是凌晨，这次却在追忆51背后的一段友情，是感恩。

记得那是回国前两天的傍晚，在Rogers Center（忘记06年是不是这个冠名）参加华社活动时，丢落了一本画册。当时来加拿大时间不长，知道有个51，就在上面发了一个寻物贴，留下了自己的Email地址，希望在登机前的30多个小时之内碰碰运气。

第二天忙于行前准备也没有收邮件，直到午夜时分，打开邮箱，才发现收件箱里早已有惊喜在等候。“亲爱的丢三落四：...........”一句嗔怪而又亲切的称呼，令人感到多伦多的冬夜充满暖意，虽然对我来说还只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发信人告诉我她拾到了画册，并留下了名字和电话。可是，过几个小时之后我要乘坐9点多的航班飞底特律转机，一早7点钟就要赶往机场，清晨打电话实在不妥。我回信说，知道了画册的下落，其实我就放心了，您留存着画册，算大家的缘分吧，由于航班太早，我就改天再打电话致谢了。

然而，临出发查了一下邮件，竟然又有一封信在等着我，还是那位拾到画册的素不相识的朋友。她很着急，一定要知道我在哪个航站楼，把画册给我送来。我立即拨通了她的电话，介绍了自己，还没说感谢，对方就问航班时间，要马上开车送画册到机场。我抱歉说，起床晚了，实在来不及，您就留着画册吧，真心相送。她说，既然这样，你回国之后，一定要把国内的地址发给我，我把画册给你寄回去。她非常坚持，我就答应了。抵达国内不久，我就收到了一个多伦多寄来的大信封，里面正是失而复得的画册。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回国之后我把自己的真实经历记述下来，发给了51，很快就登上了头条。但是，考虑到对素未谋面的好心人的尊重，文中并不提及真实的姓名，也向51的读者解释了原委。这个故事在51上挂了很长一段时间，追贴中大部分网友和我一样赞美了人间真情，不过，也有各种质疑的声音，甚至有人说是“炒作”。

半年之后，重返多伦多，计划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这位“51网友”。她很爽快地告诉我了住址和合适的时间。见面是在她布置得非常雅致的公寓里，她和先生都已经退休赋闲在家，两位老人都很知性、慈祥、风趣。我们一见如故，谈天说地居然一点都不生份。从那一天起，他们就成了我在多伦多的“叔叔”、“阿姨”。

一晃8年半过去了，期间大部分的圣诞、元旦和春节都是在多伦多度过的。岁末年初，总会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她几乎每年都要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把“漂”在多伦多的亲人、朋友、学生们聚在家里，吃一顿她亲手准备的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唱着卡拉OK除旧迎新。我们给阿姨家的聚会起了一个名字“多伦多春晚”。在“春晚”上，我也结识了更多的朋友。每一次阿姨介绍我的时候，都要提到我们的“51奇缘”。大家很惊奇，传说中的“网友”原来就在自己身边。阿姨说，我们的故事是真的，可是网上还有人说“怪话”。她在复述那些“拍砖贴”时，认真而又诙谐的表情，充满了孩子气。在欢歌笑语中，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阿姨关心着我的工作和生活，大家时不时总能见面或者通电话，多伦多的岁月不再寂寞。

2013年的新年，阿姨早早地打电话问大家的时间安排，商量年夜饭和“春晚”。聚会的那一天，如往年一样的丰盛，每一道菜都是那么讲究。阿姨自己血糖高，饮食有限制，但是她非常关心“饕客”们对她的手艺的反应，看到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她开心得象个孩子。阿姨的侄女爆料：为了准备将近20个人的年夜饭，叔叔阿姨忙活了2、3天。叔叔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很麻利，是一致公认的“模范”。但是，那天阿姨偷偷问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饭菜是叔叔做的呢？其实是我做的，叔叔只是打下手。看着阿姨有点儿“委屈”的笑容，真觉得她和叔叔最默契。

阿姨爱唱歌，叔叔会弹琴。阿姨认真周到，叔叔幽默风趣，大家的笑声往往是因为叔叔的一句自我解嘲。想到他们二人，你会禁不住用一些我们熟悉的词语：知音、比翼双飞、郎才女貌、相濡以沫、伉俪情深等，或许，你也会用一些时髦的说法，比如：相信爱情！

去年春节过后，阿姨身体出现状况，检查结果证实旧病复发，需要尽快治疗，但是医院的手术排期实在太迟，只得立即回国求医。送行的那天，阴天下着细雨，去往机场的路上，阿姨一直聊着我工作上的事情，和平时一样笑呵呵的。到了机场，临进闸阿姨有些伤感，叔叔出来解围说，长亭相送终有一别，这里就算是长亭吧。挥挥手，再见两位老人已是半年之后。

秋天，阿姨回到多伦多。由于阿姨化疗之后身体虚弱，加之多伦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严冬，大家的问候更多地在电话里传递，以免阿姨感冒或者被外界的病菌侵袭。圣诞节前，阿姨打电话说，身体恢复了一些，今年的圣诞新年聚会由另外一对刚成家的“春晚小伙伴”承办。当天积雪还是很大，我开车接了叔叔阿姨前往朋友家，感觉阿姨消瘦了一些，但是情绪很好。饭后，阿姨唱了几首经典歌曲：《玛依拉》、《马儿慢些走》等，还特地唱了一首过去不常唱的《照镜子》。唱歌时的阿姨，是那样专注，仿佛所有的病痛都已经远离。

很快到了春节，阿姨的学生“接棒”承办“春晚”。我还是负责接送，阿姨上车时坚决不让任何人搀扶，笑着说一定要自己来。看她似乎胖了一些，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大家都带来了自选菜，还开心地包饺子、下面条。当然，卡拉OK依然是保留节目，阿姨听到大家夸她胖了，很高兴，连着唱了好几首“高难度”歌曲。送阿姨回家下车时，她还是不让任何人扶，倔强的神态让我感到阿姨对生命充满了希望。

春节后，阿姨兴奋地告诉我，她体重增加了一些，要和叔叔躲开严冬，一起去夏威夷度假了，还描述了大概的行程安排，听起来真让人为她感到欣慰，没有什么比康复更让人觉得美好。阿姨说，这是别人介绍的度假村，她去踩踩点，如果物有所值就向我推荐。过了一段时间，约莫叔叔阿姨已经返回多伦多，我给他们拨了一个电话，听他们讲讲夏威夷的见闻。没想到，电话的那一端，阿姨笑着“报告”了另外一个消息：夏威夷没去成，原因是被医生扣下了。出发前体检，医生发现“虚胖”竟是水肿造成的假象。阿姨乐观地说，医生说她生命力旺盛，换做有些人，可能早就肾衰竭了，她居然可以化险为夷。但是，夏威夷的行程只能暂时放弃了。阿姨说，约好一起去的朋友还是如期前往夏威夷了，如果她们说好，那她等病情缓解之后还要去。电话里一直是笑声，阿姨的语气里似乎没有太多的担心。

一直盼着天气快些转暖，这样也许有利于阿姨室外活动，然而，今年的冬天显得那么漫长，陆陆续续了解到的情况都让人为阿姨的病情担忧。难得她可以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活动，就趁她有胃口的时候去吃两间她没去过的餐馆。阿姨的饭量已经变得很小，肠胃也很敏感，腹部的疼痛在加剧。即便这样，感觉有气力的时候，阿姨还是想唱歌。

有一天去探望他们，阿姨说想和叔叔合唱一支《牵手》，阿姨很少唱通俗歌曲，平时最爱唱的是《枉凝眉》、《我爱你中国》、《西班牙女郎》等“大歌”，而且唱得很专业。当她唱《牵手》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首歌也非常适合她。那天，她和叔叔好像是在诉说着：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也许牵了手的手，今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两位老人唱歌时，我静静地听着，悄悄拿出手机，把这幅画面记录下来。原本深情对唱的阿姨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就露出笑脸，配合我的拍照。虽然，表情可能和《牵手》不符，但我知道那是阿姨一直留给我们的印象，歌声伴着笑容，而不是泪水。叔叔说，阿姨马上又要化疗了，之前她趁自己有气力的时候，录了20几首歌，希望能刻成光盘。阿姨笑着打趣道，他是怕以后听不到了。我打岔说，叔叔可以找一些照片，我们先刻一张带照片的歌唱专辑，等阿姨休养好了之后再录一张。

春天终于临近的时候，叔叔在电话里说，阿姨的情况不是很理想，大剂量的化疗已经吃不消了。有一天，在我工作地方的停车场，忽然看见叔叔开车过来，阿姨也在车里。我上前想扶她下车，她依然坚持自己来，但一条腿明显走路比较吃力。原来，他们听说High Park的樱花开了，叔叔带着阿姨出来看看，就近看看我。由于阿姨不能站太长时间，他们待了10分钟左右，就必须往回开了。想起来，那短短的10分钟里，阿姨还是不停地问着我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前跟她说的许多内容她都会经常记着。

两星期之前，我去叔叔阿姨那里取歌曲的MD和照片。见到阿姨的时候，她已经非常虚弱，很难相信，只有短短的几周，她的变化会那么大，几乎不能说完整的句子了。当叔叔给我播放MD的时候，阿姨却还记得提醒我，她唱的《西班牙女郎》可以配上一段她和叔叔在巴塞罗那旅游时的录像；里面还有她用意大利语唱的歌曲；有几首效果不理想可以不选……..

我知道，歌唱给阿姨带来了太多太多，歌唱时她的灵魂是自由奔放的。叔叔说，阿姨最大的特点是“不拘一格”，不愿意受到任何形式主义的束缚，年轻时最后一个入团却认为自己是团外的“布尔什维克”。当我在聆听阿姨的录音时，我感受到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任何情况下，她对自己都是那么真，她对生活都是那么热忱。上周三晚上，光盘制作完成，用《马儿慢些走》做最后一支歌，那是阿姨最喜欢唱的歌曲之一。

周四一早，拨通电话时，叔叔声音很轻，我问阿姨是不是在还休息，没想到叔叔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说，阿姨今天早上已经走了，她已经看不到光盘了。一瞬间，脑子懵了，怎么这么快？叔叔说周三晚上阿姨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叫911的那个时段，也正好是“你慢些走，慢些走”的歌曲播放的时候，难道是感应？此时此刻，我更相信人是有灵的，一段旅程接着一段旅程，阿姨永远有歌声相伴。

明天，我们要去为阿姨送行了。说了这么多，没有头绪，也没有主题。一个在51上诞生的故事，一个也许还会被“拍砖”的故事，更希望是一个说不完的故事。我知道，我想在这里追忆我的一位“51网友”，一位慈爱的师长，一位将歌声带入我生活的阿姨。也许，这些拉拉杂杂的叙说，只是想和她在空中对话，就像曾经在51上的相识，那一段网络上的缘分，那一声：“亲爱的丢三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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