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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存最久的乌托邦:国中之国,迷幻之城

普舍尔街位于旧工厂区,入口竖着巨大的“禁止拍照”的告示牌,还有两位拿着扩音器的大汉在监督游人,一旦发现有人拍照,便高声制止。这里密布着数十个大麻摊位,全部用迷彩布遮挡着,人们都站着交易,你只能看见他们的下半身。这是全世界最大的大麻交易市场,但并非由克里斯钦居民操纵,它年销售额高达1.5亿美元,有来自阿富汗、吉尔吉斯、印度、尼泊尔、匈牙利、波兰和保加利亚等地的不同品种,一根用塑料管包装好的大麻售价50丹麦克郎,比起丹麦其它嬉皮士聚居区那种自种自制的大麻要贵好多,但致幻能力也更强。整个旧工厂区,随处可见大麻叶子和吸食大麻的涂鸦,空气里飘荡着大麻的香味。卡尔·马德森(Carl Madsen,丹麦的共产主义者)广场在规定的绿色区域之外,那里的小摊档除了卖克里斯钦的旅游纪念品,还有各种烟具和与大麻相关的“合法”产品出售。被大麻的视觉和气味包围着,旧工厂区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迷幻之城。

大麻作为一种植物。欧宁摄。

晕眩。欧宁摄。

大麻涂鸦。欧宁摄。

以前的克里斯钦不仅有大麻,硬性毒品也颇为盛行。克里斯钦反对硬性毒品,1980年配合警方杜绝了区内的硬性毒品,但对大麻则持保留态度。虽然已经有美国华盛顿州和科罗拉多州的选民在2012年投票通过了大麻合法化,但在丹麦,大麻至今仍是违禁品,这也是普舍尔街不许拍照的原因。大麻在克里斯钦的顽强存在,一直在丹麦主流社会中引起争议。一位在克里斯钦自由城外经营古物店的80岁老先生告诉我,克里斯钦是个好地方,自然环境好,人们可以在这里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但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那里有大麻交易。主流社会对大麻的反感以及对占屋占地行为的争议,导致丹麦政府反复多次企图清除克里斯钦,克里斯钦与丹麦政府之间的拉锯战,在过去四十年多年也一直未有停歇。

克里斯钦自由城的第一年。图片来自1974年的Arkitekten杂志。

1975-1978年间生活在自由城的三口之家。Mark Edwards摄。取自他1979年出版的摄影集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

自由城里的年轻居民。Mark Edwards摄。取自他1979年出版的摄影集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

医疗室。Mark Edwards摄。取自他1979年出版的摄影集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

自由城的戏剧艺术节。Mark Edwards摄。取自他1979年出版的摄影集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

参加戏剧艺术节的居民。Mark Edwards摄。取自他1979年出版的摄影集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

1973年,克里斯钦被社会民主党政府准许展开“社会实验”,其实是拜当时的国际大气候所赐,那时很多西方国家经济萧条,失业人口剧增,社会矛盾激烈,资本主义制度出现危机,街头抗议此起彼伏,嬉皮士运动如火如荼,人们热衷于探讨并鼓励实践另类社会的可能性。但大时代的风气并未能维持太久,1975年,丹麦政府决定清除克里斯钦,引发克里斯钦人上街游行。1976年,政府撤销了清除计划,克里斯钦把政府告上了法庭,1977年克里斯钦败诉后继续上诉,1978年上诉再次失败,反而促成了政府对克里斯钦推出“合法化”(Legalization)的计划。1987年“合法化”计划开始执行,把一个名为“废话”(Bullshit)的黑社会自行车团体清出了克里斯钦。1989年克里斯钦一些场所被警察关闭,大麻交易开始限定在普舍尔街,但政府通过了一条允许克里斯钦集体使用土地的法例。1991年,克里斯钦与政府达成初步协议,并成立了专门与政府交流的联络组(Contact Group);但1992年警察在克里斯钦开始展开长达18个月的清除大麻的运动,出现了许多暴力执法的行为,因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直到1993年才终止。1994年政府再度警告,如不控制大麻市场则强行清除,又导致大麻吸食者的游行抗议。

1995年至2000年这五年间,克里斯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它在1997年发行了自己的社区硬币1 LØN(价值相当于50丹麦克郎,或8美元),并在2000年把Bob Dylan请来灰色大厅(Grey Hall)举办了两天的音乐会。2001年,克里斯钦走到第30年之际,丹麦政府又开始拟定对它进行“正常化”(Normalization)的计划,试图解决它的土地所有权问题。为了争取民意支持,克里斯钦开始加强自我管理,并于2003年重新开放关闭了长达14年的主入口,欢迎世界各地的游客参观。可是,在2004年,右派的自由党和保守党联合政府修改了1989年通过的那条关于克里斯钦的法例,终止了克里斯钦的土地使用权,要求所有土地必须向政府购买或租赁,并以历史保护为由,要求旧城墙上所有房屋必须迁走。为了争取学术界的支持,克里斯钦在这一年启动了CRIR计划,邀请世界范围内的学者和艺术家进行驻地研究,深入挖掘克里斯钦的存在价值。2005年,克里斯钦爆发了所谓的“马戏团之战”(Cirkus Krigen),警察粗暴地驱逐了一批入驻克里斯钦的小丑演员,政府命令停止克里斯钦的所有建设和占领行为,克里斯钦被迫迁就政党政治的形式,试图组党参与哥本哈根市政府的选举,以此寻找政治上的解决方案。

克里斯钦自由城1997年发行了自己的社区硬币1 LØN。

2007年和2008年,警察对克里斯钦的清拆行动又分别引发了两次暴力骚乱。2009年,针对哥本哈根世界气候峰会,克里斯钦举办了题为“自下而上:希望之窗”(Bottom Up: A Window of Hope)的“底层气候会议”,也遭到警察的滋扰。2008年克里斯钦曾向政府提出一个土地的议价方案,但遭到拒绝,2009年双方再次就土地使用权问题走上法庭,克里斯钦败诉,上诉至最高法院,2011年被驳回。这一年,克里斯钦成立40周年,它暂时关闭,不对外开放,以便召开内部会议,商讨对策。6月,克里斯钦决定同意政府开出的条件,要筹集7600万丹麦克郎(约相当于1300万美元)来购买政府强制他们购买的部分土地,而另一部分土地则要每年向政府支付600万丹麦克郎(相当于100万美元)的租金。这就是自由的代价。为了让自由城可以按原来的方式存在下去,克里斯钦人成立了一个基金,并向全世界发行“人民股份”(People Shares),用类似众筹的方式募集资金,但要达到这一目标决非易事。

丹麦政府对克里斯钦的干涉,早期的理由主要是把它视为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重点在于社会治安。如同世界上大多数政府对待城市中的贫民窟的态度一样,只要纳税人所代表的民意开始抱怨,丹麦政府就常常条件反射地把克里斯钦当作社会失治的靶子,通过打击它的吸毒和犯罪来向纳税人证明自己的“作为”。其实流民聚居在某种程度上是社会溃败的结果,政府对此难辞其咎,它不去检讨自己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平等方面的施政失败,而只是简单地进行武力讨伐,可以说是治标不治本。2003年之后,克里斯钦的自我管理和开放观光日见成效,他们用内部法律严格禁止硬性毒品、黑社会、武器和暴力,慢慢把克里斯钦变成深受游客们喜爱的哥本哈根地标之一。因为它越来越受欢迎,政府失去了原先的治安借口,于是把干涉重点放在土地使用权上。这一位于市中心、既拥有怡人的自然景致又兼及都市便利的地块,其市场价值不言而喻。政府想要收回这块地块,再通过市场交易重新私有化,便可增加巨额的财政收入。为了挽回自己的社区,使这个运行四十多年的另类都市空间免于在自由市场中被缙绅化(Gentrification),克里斯钦人不得不接受政府的开价。这一漫长的抗争是否能抵达终点,至今仍是个未知数。

克里斯钦自由城的旅游礼品店。欧宁摄。

克里斯钦自由城的邮政服务。欧宁摄。

在自由城的博物馆里,居民在给游客讲解。欧宁摄。

灰色大厅,Bob Dylan曾在里面举办音乐会。欧宁摄。

城市之光电影院,有时亦用来开会。欧宁摄。

户外演出场地Nemoland。欧宁摄。

Café Månefiskeren,由一个旧机器大厅改造而成,兼有室内和户外空间。欧宁摄。

贴上克里斯钦标签的啤酒瓶。欧宁摄。

Morgenstedet素食馆。欧宁摄。

便利店前的聚谈。欧宁摄。

女铁匠(Kvindesmedien)制品店。欧宁摄。

自由城的足球场。欧宁摄。

垃圾分类。欧宁摄。

自由城的垃圾车上写着:It's sexy to clean! 欧宁摄。

CRIR计划的档案收藏中有不少纪录片,其中Jørn Balther制作的“克里斯钦三部曲”由《马戏团之战》、《文化之战》和《文件之战》三部影片组成,分别记录了2005、2006、2007这三年发生在克里斯钦的抗争事件。影片中频繁出现武装警察主动撩拨克里斯钦居民引至暴力冲突的不同画面,在强大的政府权力下,克里斯钦明显处下弱势地位。另一部由Malene Ravn 和Vibeke Winding制作的影片《对或错:克里斯钦的生存斗争》则以采访的形式,纪录了自2004年政府用法律手段终止土地使用权并决定执行清拆之后,很多克里斯钦居民的观点和心态。一位居民说:“很多他们想要拆掉的房子,都是真正表现了我们的创意的,他们想要消灭我们的认同感中最重要的部分。我的房子并不那么重要,它不是什么建筑瑰宝或有什么要保护的价值,但它是这个地方的一部分,它如此脆弱,你不能随便改变克里斯钦,把整个地方搞乱,更不能把它摧毁。”触动我的还有另一居民的想法:“我不怕失去我的房子,我怕失去我的社区。在这里,没有人拥有任何东西。我曾赤手空拳建起我的房子,如果我不得不离开,我仍有我的双手。我已经收获了很多经验,这正是克里斯钦最美好的地方。”

由此可见,克里斯钦人淡薄产权,看重的是人生经验和精神财富,特别是社区的归属感。他们大多是靠社会保险或养老金生活的人,或是国际移民,社会机构的服务对象,年轻的失业者,流浪汉,避难者,格陵兰人(Greenlanders,丹麦社会中的低贱社群,他们曾是这个国家早期殖民历史中被压迫和歧视的对象)……克里斯钦是他们的天堂,他们在这里用自己的想象力建起家园,采用一种有别于主流社会的方式进行集体生活,以自治的方法管理和营造自己的社区,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和权利,细心照料这里的自然环境和历史遗产,并对所有人开放。入住克里斯钦并不需要特别的资格甄别,游人也可自由参观,至今它已成为丹麦最具号召力的参观地点之一,每年游客规模已达一百万之巨。它不仅属于所有哥本哈根人,丹麦人,也属于全世界。它是现实世界里维持时间最长的乌托邦。在资本主义世界里通行的规则,在这里并不适用。在其他社会制度下出现的极权和专制现象,他们也深恶痛绝。他们是一群无政府主义的梦想者,在努力不懈地探索着另类社会的道路。

克里斯钦共同会议的通告,议题是哥本哈根市政府修的自行车专用快速道要穿过克里斯钦。欧宁摄。

(此文为欧宁考察克里斯钦自由城系列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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