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武汉砍头案改变的两家人:脱贫梦戛然而止

远在四川达州老家的冉梦军看到儿子胡力东（化名）的照片，认出了儿子身上正穿着的那件印有五角星的上衣，正是过年时她买的。

照片上，上衣已经脏兮兮的了，似乎很久没有清洗。胡力东则面无表情，双手被紧铐。冉梦军知道，儿子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武汉面馆杀人案嫌犯。网络图

大约一千公里之外的武汉，姚莉（化名）为哥哥姚永胜选了张“一生最帅的照片”，黑色西装、白色衬衣，还系着红色领带。

这本是姚永胜的结婚照，此时摆在出租屋的灵堂上，成了遗照。

2月18日中午12时25分左右，22岁的四川青年胡力东拿着刀，砍死了武昌火车站附近小面馆老板姚永胜。

本毫无瓜葛的两个家庭，霎那间都缺失了一块。

受害人家属：精神病怎么能外出？

小面馆附近一大滩血迹已被清扫干净，大门紧闭，萧索寂寥。

2月18日那天，成群结队的人在面馆前围观。50多人打电话报警，都没能阻止胡力东对姚永胜的疯狂砍杀。

事发约一小时后，姚永胜30多年的老邻居熊林（化名）接到了电话：“出事了，姚的头被砍掉了。”

熊林赶到现场，看到了他再也不愿回忆起的画面。用他的话说，就是“惨不忍睹”。

而此时，这些画面开始在网上流传，姚永胜尸首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也被毫无尊严地传播着。

案发后的小面馆。新京报图

很快，类似于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中的论调再次响起。姚家人在承受失去亲人痛苦的同时，又要面临网络上对姚永胜的指责。

很多人又讨论起规则，他们认为姚永胜是规则的破坏者。

有媒体报道称，胡力东砍死姚永胜，是因为本来标示着四块钱一碗的面价，胡吃完却要被多收一块钱。

红星新闻报道，事发前，有目击者看到了凶手与死者之间发生争执。

胡力东对姚永胜称:“你标价是4块，我只给4块。”

姚永胜不甘示弱：“我说几块钱一碗就几块钱，你吃得起就吃，吃不起你莫吃，你给老子滚。”

而在网上，还有人称，姚永胜脾气很差。甚至面馆附近的商贩也有人猜测，可能姚永胜听出了胡力东是外地人，就涨了1块钱。

这些言论让熊林感到愤怒，“他家是农村的，穷，开这个小店，就一间房，每天早上4点多就起来，人很好。”

熊林提供了一个不同于以往报道的说法。他告诉每日人物，当时，胡力东进店询问姚永胜是否可以提供一份工作。姚说，确实需要人手，但没钱雇人。

熊林还称，被拒后，胡力东就在店里面吃饭，姚永胜则在店外刷碗。后来，胡力东离开了面馆，但过了大约20分钟，他又一次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把刀。

嫌犯证件照。网络图

澎湃新闻报道援引武汉警方知情人士的说法，也称事发当日胡力东想到姚永胜的面馆找活干。姚永胜可能觉得胡力东有些异常，就没同意，从而引发了口角，进而导致了惨剧。

目前，事发起因，尚无定论。

姚家人要为姚永胜的人品辩护。他们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称，姚永胜不抽烟不喝酒，脾气温和，几乎不会跟别人争论。

网络上针对姚永胜的指责，在胡力东确定为精神残疾二级的消息传出后渐渐停息。

这时，姚家人却不明白了，如果是精神病人，胡力东怎么能外出？

嫌犯家属：为了还债外出打工

胡力东是想外出找活干。

胡力东的老家是在四川宣汉县三墩土家族乡龙虎村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全村2200多人，40%在外务工。胡力东的父亲以前就曾在煤窑上干过活。

因为成绩不好，胡力东初二辍学，16岁时开始外出打工。母亲冉梦军觉得，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儿子脾气才慢慢变差的。

在此之前，冉梦军觉得儿子很听话，还会主动干活。邻居也说，胡力东小时候比较老实，就是不太爱说话。

胡力东出现的异样，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家人重视。

嫌犯在镇上的房子。澎湃新闻图

2013年，胡力东一家搬到大竹县牌坊乡，花了大约七万块钱买了一套房子。

买房子主要是为儿女考虑。

冉梦军告诉封面新闻，“几年前，我儿子在跟广安市邻水县的师傅学理发，为了方便他学手艺，也为了方便女儿上学，我们才决定在这里买房子的。”

胡力东并没有学成手艺，而家里却已欠了几万元的外债，还有邻居称，他们至今都没有付清房款。

为了还债，胡力东和父亲跟着堂兄胡泽兵外出打工。

在工地上，胡力东越来越暴躁、易怒。2015年在福建，他动手打伤了自己的父亲，而到了2016年，他更是动不动就与人打架。

2016年春节期间，因为差几块钱，胡河东就把一部800元的手机给了摩的师傅，这让家里人意识到胡力东脑子可能不正常了。

几天后，因为胡力东毫无征兆地就用椅子袭击母亲冉梦军，家人决定带他去诊治。

胡力东大姑说，在就医过程中，他们还被人骗了2800元，之后才到宣汉县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

医院给的诊断意见是：精神发育迟滞伴精神障碍。同年10月份，胡力东确定为精神残疾二级。

嫌犯残疾人证。红星新闻图

1995年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发布的《关于统一执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证的通知》显示，“精神二级残疾”意味着个人自理、家庭生活、职业和社交活动中至少有一项或两项有“严重功能缺陷”，并且症状持续一年以上未痊愈，属于“中度残疾”。

胡力东在家闹腾。堂兄胡泽兵说，他在家“整个家里就不得安宁，连父母都敢打。”2017年春节，因为刷碗，胡力东就差点跟父亲动手。

家里人计划年后，还是要让胡力东跟着父亲去西宁打工。

胡力东却不愿意跟着父亲了，想一个人闯。他对父母说：“我哪里找不到活？”

血案过后，无可适从的两家人

胡泽兵是胡家人中最早知道胡力东砍人的。他没有感到意外，堂弟脑子不正常，迟早出事。

最新版《中国残疾人事业统计年鉴》显示，仅在2014年，全国重性精神病患者中肇事人数就约为7000人。在精神卫生资源匮乏，以及治疗费用高昂的情况下，许多精神疾病患者并没有得到有效治疗。

不知何时，精神残疾达到二级的胡力东独自来到了武汉。

2月17日，武汉市民蔡先生在街头遇到了胡力东，当时他已是很可怜的样子，穿着拖鞋，流着鼻涕。

胡力东用蔡先生的手机给家人打了电话，想要点钱，但蔡先生感觉双方“沟通不畅”。

蔡先生帮他找工作。在打电话的时候，胡力东却悄悄地朝着武昌火车站的方向走了。

嫌犯在家中砸断的椅子。

武昌火车站东广场一路之隔有一个小面馆，2016年姚永胜用每月一千块钱的价格盘了下来。

姚永胜的老家在湖北十堰市郧西县马安镇下河庙村，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而五年前和妻子离婚，他还要独自带着儿子生活。

熊林告诉每日人物，2008年，姚永胜因为经商，欠下外债约20万元。经营这个面馆，姚永胜起早贪黑，以此应付外债和维持日常开销。

2月18日上午，姚永胜给妹妹姚莉发短信，想借5000元钱，要给得了重病的姑妈家还债。中午，胡力东出现在了姚永胜的面馆里。随后血案发生。

姚永胜的后事现在主要由姚莉料理，实情还没敢告诉父母亲。

父亲62岁，有心脏病，姚莉就骗父亲说哥哥因病去世了。母亲现在则还不知情，最小的儿子多年前溺亡，她就因悲伤过度导致耳聋。

姚永胜12岁的儿子小庆事发那天，看见了父亲的尸体。熊林说，现在小庆已经开始上学，但经常走神，放学后就躲在角落里哭。

死者儿子在灵堂前烧纸钱。新京报图

2月19日晚，小庆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跪在父亲灵位前说：“我想我爸爸。”

目前对于姚家人，姚永胜遗留的债务、孩子归谁抚养等问题都未能解决，甚至葬礼也因为没钱而停滞。

胡力东的母亲冉梦军则哭着向受害人家属道歉。她很无奈，“他连他爸爸都要打，你说怎么管？”

(部分内容综合新京报、澎湃新闻、红星新闻、封面新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