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向他掀开命运一角:救生员老聂阶层跃升之路

文/横渠后人

睡觉前习惯性地躺在床上刷手机。老聂发了条最新的朋友圈，是一段短视频。随手点开来，老聂正在逗弄三、四个月大的女儿，随着大人手掌的一伸一握，孩子就被手心里忽隐忽现的小皮球逗得嘎嘎直乐，老聂笑脸灿烂，比不足周岁的女儿还要无邪。

一

我是在2015年初的时候认识老聂的。老聂其实也就二十多岁，在小区会所里当救生员，兼职教人学游泳。开始我们互相并不搭话，我只是偶尔在游了百米歇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看他冷酷地戴着墨镜，坐在池边摆弄手机。当有学员在时，他才露出一身肌肉，表情严肃地示范，或者呵斥着窜上窜下的小男孩再游一圈。

有一天，老聂正好站在我所在的泳道边教学员。我停下来休息时，老聂忽然喊住我，纠正了我蛙泳上的一个姿势错误，一来二往我们就熟了起来。

老聂老家在苏鲁豫皖结合部某地，听说还种了不少的牡丹。他上学时文化成绩一般，但体育好。家里因势利导，让他上了体校学游泳，毕业后经同学介绍来南京一家游泳馆做救生员，业余做游泳教练。后来通过熟人介绍，走进了小区会所做救生员兼教练。

2015年大牛市的时候，老聂忽然就说起股市，这倒不让我奇怪。当他向我推荐起股票时，我忍不住问他哪来的消息。老聂自豪地说，是位学员给他的消息，这位学员是职业投资人，已经帮着老聂赚了十几万。老聂满足地掰着手指说，加上本钱，马上可以在西善桥买房了，30%的首付款基本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老聂志得意满地看了看一旁玩手机的女孩。女孩是老聂的女朋友，在一家超市收银，没事就给老聂送饭，温柔地看着老聂一口一口吃完，再默默地去一旁洗碗。一对普通的小情侣，但彼此恩爱。

二

夏天的时候，老聂要照顾会所室内和露天两个泳池，晒得黝黑发亮，显得格外健壮。泳池里满满的水饺般的大人和小孩，老聂教学工作繁忙。

熬过夏天，叽叽哇哇的孩子们不再下池了，老聂才有空坐下来歇歇。我想起他说要买房的事，问了才知道，并没有买。再问怎么好久没见他女朋友来送饭了，老聂尴尬地笑笑，随即收回笑容，说掰了，扭头看着池水不再说话。

现代社会人潮涌动，哪都是人挤人，可人与人却又隔得很远。那次之后，好久没有去游泳，也就好久没有老聂的消息。人与人不见面，却日日在虚拟空间碰头。年底的一天，忽然看到老聂发了条朋友圈，是他在海边拍婚纱照的组片，身边工作人员是清一色的老外。我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再次在会所泳池遇到老聂，我忍不住直接八卦。老聂很高兴，说是在马尔代夫拍的，并无意识地晃了晃手腕上的大金手串。我对马尔代夫的风光毫无兴趣，忙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说人均七万块。

我没说话，但我认为老聂疯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很踏实的小伙子，知道进退。这次咋就被什么人蛊惑了呢？肯定花干了打工以来所有的积蓄。

再后来，老聂仿佛从会所消失了，再也不见他的身影。代替老聂位置的是小黑，话不多，只是冲你嘿嘿一笑，不再多语。他们说小黑是老聂的前同事。

有一次吃饭时闲聊，我问夫人老聂咋好久不见了。我们夫妻俩对老聂的印象都不错，一致认为他踏实肯干，难得。她说你不知道啊，老聂结了婚，辞职不干了。我说不知道啊，他上次还告诉我和对象掰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复合了，有缘人总是要在一起的啊！夫人说你别酸了，谁说老聂一定要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啊？我更吃惊了：那老聂是和谁结的婚啊？！

三

原来，小区里有一位女业主，跟着老聂学游泳，彼此就熟悉起来。老聂和对象吹了以后，很快和女业主成了男女朋友。女业主家在小区里有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就在女生的名下。听说女方家族是做珠宝生意的，在南京多的就是房子。

会所里的男同事当面羡慕老聂的艳遇，背后一个个恨得牙齿痒痒。陌生人的飞黄腾达，只像是投入水面的小石子，激不起一点涟漪。身边人的脱胎换骨，往往会引起飓风般的妒火。唯一让男同事“稍感安慰”的是，女孩比老聂大6岁。

听到这些，我才明白了老聂为什么能去马尔代夫拍婚纱照。那是应该的，没去月球拍婚纱照已经算他们低调了。

婚后，老聂不出所料地辞了职，隔三差五在朋友圈秀恩爱。新婚的幸福透过手机，发着暖暖的光。他的活动半径从以前会所周边1000米，变化到以南京为中心的1000公里。

再次看到老聂——我指的是在现实中，是在2016年的抢房大战中。我看到老聂戴着酷炫的墨镜，牵着小狗，陪着老婆排在报名摇号的队伍中。他说已经把奥南板块研究透了，这次是势在必得。我说这么多报名的，你怎么能确保摇上号？老聂神秘地笑了笑。

老聂老婆只是挽着他的胳膊，笑而不语，并没有想象中女强人的那股逼人气场，反而更像是栖在老聂臂弯的一只小鸟。

2017年春节的时候，业主群里不断有人发红包，没抢到的纷纷感叹网速太慢，要搬个板凳坐到路由器上。有人打趣说：你看人家聂总，在美国都不耽误抢红包，速度比国内还要快。

老聂去了美国，陪老婆去生孩子的。我在虚拟空间里跟着老聂逛了逛美国的大街小巷，他不断在朋友圈晒出老婆的大肚照。感谢腾迅公司的贡献，让我们在第一时间得知，老聂老婆在美国生了个女儿。

感谢老聂，让我们知道了肌肉男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女儿奴的。四月的南京鲜花盛开，老聂多年运动练出来的腹肌上缠着腰托，挂着女儿在小区里一圈接一圈地转悠。

四

一天晚上散步的时候，遇到在路口等红灯的小黑。没错，就是接替老聂的那个小黑，还是一样的沉默不语。晚上八点半下班以前，他和老聂只有300米的距离，小黑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水池边或沉思或漫步，老聂就在夜幕下还闪着光的干挂石材后面，含饴逗儿。

我知道，当小黑的电动车拐过双子塔，消失在夜雾的深处时，他还有20分钟路程，才能回到莲花新村的出租屋。而此刻，老聂可能正在和老婆讨论应该在美国哪个城市买房子合适，虽然ABC已经不认得老聂了，但老聂说没事，现在微信都能提供及时翻译了。

老聂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并没有常规故事套路中应该出现的转折。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平淡无奇，哪有那么多转折呢？我把老聂的事写出来，只是想说，城市是个神奇的所在，如果老聂一直在老家，命运大概率不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变化，一切都得按部就班。

老聂抓住了城市向他掀开的命运那神奇一角，闪身进入婚姻，也就跃进了一个崭新的阶层。如果小黑再去掀那个角，他还能有同样的好运吗？不知道小黑想不想去掀那个角，受老聂故事的激励，倒是会所里的会籍顾问小孟姑娘，发誓要在小区里钓个金龟婿。

又是一个灯光朦胧的夜晚，小区上空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老聂趁女儿睡着了，忙着在小区里遛狗，随着狗忽停忽跑，老聂的脚步也时快时慢。此刻，也许正有着无数的老聂、小黑和小孟们，正在前赴后继赶往城市，开启自己未知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