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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的前世今生,与一个帝国的末路悲歌!

1945年农历腊月,在从吉林临江大栗子沟去往通化途中,目所能及,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寒风凛冽,冰天雪地,有一队八路军队伍正在艰难而有序地行进。

队伍中有一位女病人,时不时地打乱着他们的整饬。

这位女病人已病入膏肓。身体情况好时,她也常常停下,累得走不动路;病发时,更是精神恍惚,满脸流淌着鼻涕口水,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最开始,军人们会轮流背着她走。到后来,病发得益发厉害,女病人就只能被绑在担架上继续旅程。

这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早已病得失去神智的女人,若不说,绝不会有人知道,她就是曾经风华绝代的大清国“末代皇后”,爱新觉罗·溥仪之妻——郭布罗·婉容。

婉容的确“病”得很严重,但实际上,那是烟瘾发作的症状。

烟,绝非清宫中日常使用的水烟,而是福寿膏,即我们所熟知的“鸦片”。

在今天,鸦片已是众人皆知的毒品。但在婉容所身处的时代,尽管鸦片之害荼毒中华甚深,却还是有许多人将它拿来治病。婉容有腹痛之症,为镇痛,便求助于鸦片,久而久之,成瘾日深……

左图为身体尚健康的婉容,右图为鸦片成瘾日深的婉容

肇始:远道而来、缓解病痛的御药

鸦片在古代中国,最早出现在史籍中的姿态,就是药物。

《旧唐书·拂菻传》记载了唐王朝同拜占庭帝国(即东罗马帝国,拂菻是其古称)的交往。由于路程遥远,拜占庭帝国同唐帝国并没有军事上的利益纷争,更多的,是派遣使者、互赠礼物的友好往来。

“乾封二年(唐高宗朝),遣使献底也伽。”礼物中,就有含有从罂粟中提取的鸦片成分的药物底也伽。在当时的西方世界,它是一种很先进的解毒药。这短短十个字的记载,已经被学术界公认为鸦片传入中国的最早信史证据。

底也伽是贡药,能使用者自然非皇室莫属。鸦片提取物本身具有镇痛、消肿、治疗中风的作用,那么可以想象,“多苦风疾”、时常头疼头晕并伴有失明症状的唐高宗李治,就是底也伽的头号潜在使用者。甚至可以大胆推测,拜占庭帝国如此“贴心”地进贡底也伽,是针对唐高宗疾病的“有求必应”。

唐高宗并不像历史剧中那么平庸懦弱。实际上,他是一位执政勤勉、有勇有谋的封建君主:他选贤任能,开疆拓土,开创了“永徽之治”,“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而对中国法制史,他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唐律疏议》便是在唐高宗治下编订完成,是中国现存最完整、最古老的一部典型封建法典。

乾陵

唐高宗与武则天的婚姻,是“强强联合”。只不过高宗的励精图治,被疾病的侵蚀束缚了脚步,由“帝后辉映”,最终变成了“独圣临朝”。

高宗临终前,药石罔效,御医通过针刺头上百会穴的险着,才为高宗勉强续上性命。鸦片只匆匆在唐史中泛起一个小小的水花,便重新归于沉寂,可见它对高宗的病症,也是无甚用处。

然而这只是个开头,更“热闹”的,还在后头。

渐变:文人竞相追捧的嗜好品

在宋代,罂粟中鸦片成分的药用价值继续被时人肯定和发掘。许多名人都成了它的“代言人”:

它被御医制成了治疗痢疾的特效药,据说宋徽宗赵佶也曾服用过此种罂粟药物;它还被用来治疗脚气,当朱熹已经对脚气病情感到绝望时,罂粟壳令他痊愈了;到了辛弃疾那里,罂粟更是扮演了一回“南宋马应龙”,用以治疗他久治不愈的痔疮……

然而此时,对罂粟的追捧,已经变了味道。

或许是因为罂粟中的鸦片物质太万能……从宋人开始,他们不止拿罂粟来治病,还拿来吃,搞食疗。

罂粟

宋代吃罂粟的最普遍方式,就是做罂粟汤,汤是由“罂中粟所煎”。由于汤色呈乳状,且推广它的是一群僧人,所以又被称为“法乳汤”,用以比喻佛法就像乳汁一样哺育众生。

罂粟汤开发出来不久,就吸粉无数,其中不乏当时的大V。

比如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就在诗里透露过他喝过罂粟汤:“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归宜兴留题竹西寺》)。

而苏轼的弟弟苏辙,不但喝过,还同农民伯伯们学习种植罂粟的农业经验,自己DIY。写的诗《种药苗二首》中,其一就是讲种植罂粟,各种为罂粟“打广告”。苏辙将罂粟定位为药膳食材,说其:“便口利喉,调养肺胃”。写文写诗还不过瘾,他还记下了喝完罂粟汤后那种欣悦的感觉:“饮之一杯,失笑欣然。我来颍川,如游庐山。”这显然是喝嗨了……

罂粟汤

还有一位著名大诗人陆游,也对罂粟汤推崇备至,半夜醒来口渴,都拿罂粟汤当水喝。陆游很多诗文都在写罂粟汤,从中可以推测出,他热爱罂粟汤已经到了略微成瘾的地步,并用罂粟汤取代了自己一直以来非常笃信的道家仙丹。

说起丹药,倒是令人想起魏晋南北朝时,士大夫服用五石散的风尚。比之五石散狰狞的副作用,用罂粟中的鸦片物质来调节身心生活的方式,显得“文艺”许多。但此时,“潘多拉盒子”还没有打开。

登峰:令帝王醉生梦死的奢侈品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鸦片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

我们前文所说的“鸦片”,其实大都还是指没有经过深加工的罂粟所带有的鸦片物质。而至此,鸦片算是有了膏状成品。有一说它来源于西欧,被四处征战的蒙古人作为战利品,从西方带到中国。蒙古铁骑征服了印欧,而它们的鸦片征服了元人,以致元朝“士农工贾无不嗜者”。

鸦片固然仍有药物作用,但其秉持某种药效,走上了邪路。从明代开始,鸦片就被当成一种能增强某种你懂的功能的药物,大行其道。

从外洋进口的鸦片,结合其功用,真正是奢侈品,“其价与黄金等”。郑和下西洋带回许多土特产,其中有一种“碗药”,就是鸦片。郑和是太监,他的太监小伙伴们自然是宫廷中第一波鸦片成瘾者。然而还有一大波瘾君子正在袭来……

郑和下西洋

《大明会典》中有暹罗、爪哇、孟加拉等南洋藩国,定期向大明朝廷进贡鸦片的记录。会典中将鸦片称为“乌香”。以暹罗为例,每次进贡,需给皇帝鸦片200斤,皇后则是100斤。这个数量的鸦片,夫妻俩嗨一辈子也嗨不完,想来也都送人了——饶是如此,仍旧无法满足皇室的需要。

怎么办呢?

答曰:采办……

明宪宗时,朝廷公然派太监去南方几省和“近西域诸处”采购鸦片。不但如此,还开发生产鸦片膏的技术。宪宗朝该技术的研发完成,“嘉靖初(明世宗),其法益精”,这就意味着鸦片有了自产自销的可能。

“专利技术”完成了,钱可不能让商人都赚走了。于是明万历(明神宗)十七年,厘定了鸦片税率:“定阿片每十斤税银二钱,是为中国征税之始。”明政府居然也要从中赚钱,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定陵发掘时,明神宗的遗骸

几百年后,定陵在1956年的发掘,除了让大批珍宝重见天日,随之面世的,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历史细节:人类学家竟从明神宗朱翊钧的头骨中,检测出了吗啡成分的残留。

吗啡是鸦片中的主要生物碱。这是否能说明明神宗是瘾君子呢?毕竟许多野史都爆料他“中乌香之毒”。

完全有可能。

史载,明神宗嗜酒,每饮辄醉,每醉必怒,宫人内侍被其醉后殴杀者不计其数。按照王国维“二重论据”的史论方法——信史与文物可相互印证者,信度最佳——定陵中随葬的大量金玉酒具,恰恰呼应了历史记载的明神宗嗜酒、酗酒的生活习性。也间接说明,他自制力薄弱,容易沉溺于酒精,甚至其他刺激神经的药物、毒品。

明神宗搞不好真的是第一位鸦片成瘾的皇帝,怪不得他近三十年不上朝,躲在后宫当宅男。或许,他还能在“鸦片流通史”中成为“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他将鸦片命名为“福寿膏”。

泛滥:上行下效的大众消费品

鸦片从最初的药品,变成奢侈品,再由奢侈品变成大众消费品,这一态势在明末基本确定。

西欧直到19世纪初,都还未出现禁鸦片法令,社会观念并不认为鸦片是毒品。与之相较,中国对鸦片危害的认知可就比欧洲要早很多。

这就要提到烟草。烟草于嘉靖末年至万历初年,经由菲律宾传入中国南方,此后迅速在全国推广种植。到清代康熙年间,烟民人数已呈几何级数增长。就连康熙小时候都差点上瘾。

康熙曾表示:“吸烟耗气,我最厌恶吃烟之人。”

野史记载,南巡途中的随行官员陈文筒、史文清均是出名的大烟鬼,只是碍于礼仪,在康熙面前不敢抽烟。结果随侍时间一久,烟瘾开始泛滥,狂打哈欠。康熙不爽,赐两人水晶烟筒。陈史二人自是喜不自胜,以为皇恩浩荡,御准抽烟,便立即开始过瘾。却不料水晶导热性极强,将二人燎了个满嘴泡,还差点把胡子烧着。

康熙这意思很明确:过瘾容易,但烫着自己可不好看。相应地,便是开始在政策上实行禁烟。康熙看待自己少年时代的烟瘾,认为“已用而禁人,何以服人?”也身体力行,戒除了这一嗜好。

康熙朝禁烟草政策所面临的社会问题,比烟草本身要厉害,因为当时已经有人将鸦片混入烟草中吸食。于是朝廷实际上禁的是烟草还是鸦片呢?就是笔糊涂账。这下好了,烟草既禁,那烟民干脆都去吸食纯鸦片了。至雍正年间,已是烟寮林立,到了清政府不能不干预的地步。

雍正

雍正七年(1729年),清政府颁布《惩办兴贩鸦片烟及开设烟馆条例》和《申禁售卖鸦片及开设烟寮上谕》。虽然还局限于销售渠道,但这到底是世界上第一份对鸦片的禁令。

1796年,嘉庆帝下令禁止从海外进口鸦片,废止鸦片输入关税。1800年,嘉庆帝谕令严查鸦片走私,并禁止国内栽种罂粟。1813年,嘉庆帝还颁布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道惩办鸦片吸食者的法令,并对盘踞在澳门的鸦片贩子采取严厉措施。

道光年间,清政府更是要求全国各地严禁吸贩鸦片。此前,吸贩鸦片只是一般犯罪。鉴于鸦片流毒的严重,以黄爵滋和林则徐为首的严禁派官员,主张应该在一段时期内,用重刑来“伺候”吸贩鸦片者。这才有了后来声势浩大的“虎门销烟”,此举狠狠打击了以英国人为首的西方鸦片贩子。

看似声势浩大,然而这些政策有用吗?

显然并不。

道光帝本人,就是个资深鸦片爱好者和大烟鬼。

这就尴尬了不是?

他撰了一部叫《养正书屋全集》的书,里面就描写了自己即位之前,吸食鸦片吞云吐雾的场景。文里赫然记录着“倦则命仆炊烟管吸之再三,顿觉心神清朗,耳目怡然。昔人谓之酒有全德,我今称烟曰‘如意’嘻!”反正,是看不出一丁点誓将鸦片禁绝到底的腔调。

当然,你也可以说那是即位以前,不算数。但当禁烟运动开始后,他纵容孝和睿太后吸鸦片,就有点那个了……当时宫中凡吸鸦片者,一律严惩不贷。但道光不但对孝和睿太后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未雨绸缪,密令北京地方官偷偷种植鸦片,以防禁烟胜利后鸦片成了断货王。并令内侍宫女隐瞒禁烟之事,好让太后吸得踏实。这算是打着孝道的名义自黑么?

孝道也好,“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也罢,上峰的“例外”,对底下人来说,就是默许。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道光帝既然能纵容母后吸鸦片,外严内松,那王公大臣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也就自不在话下。

而“风尚”,总是老百姓从居上位者那里学的。这鸦片,可还禁得了

婉容


余音:国弱无力心彷徨,名后香魂返故乡

鸦片,几乎同近代中国的悲惨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在世界史上,都几乎是特例。种植和使用鸦片的历史比中国悠久的国家,有之;鸦片使用范围更广的国家,有之……但基本没有其他国家像中国一样,因为鸦片,引发了如此之严重的社会问题。

上行下效,固然是内部原因之一。

而大清国官员的愚昧和短视,更是为鸦片在国内的肆虐添了一把旺柴。

道光朝,对鸦片的危害,有两派意见。与以林则徐为代表的严禁派针锋相对的,是弛禁派。弛禁派大臣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的,不是福寿膏香甜烟雾缭绕下的受害国民,而是如潮水一般涌向西方的累累白银。

对鸦片,他们主张:彻底允许鸦片进口,鸦片按照药材纳税,为国家增加税收;鸦片只准以货易货,不得用银购买,以避免白银外流;同时提倡国人种植鸦片,以“国货”抵抗“进口货”……

那么弛禁后,老百姓的性命又如何呢?弛禁派官员大手一挥,说只禁止官员和兵士吸鸦片就可以了,管老百姓做什么?那都是些“不足轻重之辈”,“愚贱无职事之流”,反正“海内生齿日众,端无减耗户口之虞!”吸毒死几个,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这样的愚昧无知、拿人民生命当作草芥的执政态度,加速了烟毒的蔓延,纵容了法律的废弛,令整个中国兵疲民弱,精神涣散。在求强唯力的近代化过程中,昔日的中华帝国,成为了最大的牺牲品和最大的输家。

无论贵为帝后,富比豪绅,或只是区区黎民百姓,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所有人面临的,都是同样的命运。

………………

郭布罗·婉容,在“满洲国”宣告灭亡时,被执意跟随日军逃往日本的溥仪丢弃在大栗子沟。此时的她,早已没有了神志和自控力。只有一个习惯还保留着:每天要吸鸦片。

八路军特意准备的烟土和病号饭,没有挽回清帝国末代皇后的生命。

她也曾健康活泼,窈窕美丽,对生活充满极大热情,在紫禁城中留下许多珍贵的倩影。

她也曾想做一位好皇后,本着善良仁慈的天性,为灾民捐赠出大洋,和自己心爱的珍珠项链。

她也曾试图抗争命运,试图带上满洲国皇帝溥仪,逃脱日本侵略者的掌控。

然而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彼时,日本侵略者大规模种植,用以麻痹中国人斗志、试图从灵魂深处彻底解除中国人武装的火红罂粟花,席卷着热河的田野。

当一个真正能明白禁毒事业关乎国家存亡,并将禁毒工作全面纳入法治化轨道的人民政权,终于痛下决心采用一切强制手段消除鸦片隐患时,距离第一次鸦片战争,已过去一个多世纪。在新中国人民政府的努力下,仅用了短短十年,就令几乎所有的国内吸毒者都成功戒掉了毒瘾。

鸦片这个魔鬼,终于结束了它在中国历史上的肮脏生命。

而婉容又在哪里?

1946年的一个寂静深夜,她孤零零地死在监狱中。

战争未休,人们草草将她埋葬。

陪伴她的,没有凤冠霞帔,只有一杆她生前心爱的、发黄的烟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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