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中国人为何放弃高薪掏10万去非洲反盗猎?
深居非洲南部内陆的津巴布韦,迄今未被大规模现代化开发所破坏,被喻为非洲大陆上一块天然翡翠。那里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亦是盗猎分子觊觎的目标。
津巴布韦,位于非洲南部,被视为“天然翡翠”。网络资料图
津巴布韦风光绮丽,这是它最著名的景点之一维多利亚瀑布。网络资料图
5月15日,6名中国志愿者从北京出发,前往津巴布韦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展开为期一个半月的反盗猎行动。
一群中国志愿者,丢下高薪工作,自掏腰包,不远万里奔赴津巴布韦开展反盗猎行动,他们到底图什么?他们在非洲,又有怎样不寻常的故事?
曾一度被猜疑是盗猎者
“其他野保组织注意到我们的中国面孔,认为我们是打着反盗猎旗号的盗猎者。”
津巴布韦马纳普斯国家公园,生活着大象、狮子、羚羊、河马、鳄鱼、鬣狗、非洲野狗等350多种动物,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定的世界自然遗产。与著名的万基国家公园相比,那里更加原始、偏僻,游客稀少,也因此更易被盗猎分子垂涎。
马纳普斯国家公园的牛群。
斑马。
大象。
羚羊。
猴子。
飞鸟。
这已是中津野生动植物基金会第三次派志愿者前去从事反盗猎行动。一切驾轻就熟,6位志愿者在北京集结,经埃塞俄比亚转机,辗转26小时到达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短暂停留并补给物资后,再驱车7小时前往马纳普斯国家公园。从公园大门到他们位于赞比西河旁的营地,还要开车2小时。
中津野生动植物基金会,是经津巴布韦官方许可,唯一可在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建设固定营地的组织。只有发起者王珂知道,这份信任得来有多不易。
第三批反盗猎志愿者,左起依次为梁佳俊、张广瑞、王伊琳、王珂、袁洵杰、于扬。
两年前,当王珂向园方表达中国志愿者希望开展反盗猎行动意愿时,对方曾疑虑重重。那时,在津巴布韦从事野生动物保护的志愿者多来自西方非政府组织。在他们的刻板印象中,中国人喜爱野味,热衷于购买象牙、犀牛角等野生动物制品,他们不相信会有中国人不远万里前来保护野生动物。
“这条路,从头到尾都艰难重重。”王珂告诉南都记者,团队刚到马纳普斯准备开展活动时就遭到举报,“其他野保组织注意到我们的中国面孔,认为我们是打着反盗猎旗号的盗猎者。”
王珂长期在国内外从事民间救援,去津巴布韦反盗猎是机缘巧合。他认为目前中国在野生动物保护方面做得还不够好,在国际上有些非议,便想在这一领域发力,改变成见。他曾向很多国家表达合作意愿,但并不顺利。津巴布韦与中国友好,他的提议得到当地华人华侨和使馆的支持。
2015年9月,王珂参与发起中津野生动植物基金会。当年10月,第一批志愿者前往马纳普斯国家公园从事志愿活动。人员物资陆续抵达,工作也热火朝天地展开,园方这才相信,“中国人真的是来做事的。”
同年12月,中国国家领导人在访问津巴布韦期间考察野生动物救助基地,并表示中方将继续通过物资援助、经验交流等方式,帮助津方加强野生动物保护能力建设。这让王珂对自己的坚持更有信心,也令园方更加安心。
鳄鱼也“参与”的危险培训
“如果狮子、大象会说话,它们一定会向这些中国志愿者表达感激。”
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占地面积2196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香港,徒步或开车巡逻不仅效率低下,也难以发现暗藏的盗猎分子。中国志愿者带去了三角翼、冲锋舟等设备,希望帮助园方建立水陆空三栖的立体巡逻网,并为津巴布韦森林警察提供技术支援和培训。
俯瞰马纳普斯国家公园。
占地面积2196平方公里的公园,面积相当于两个香港。
王珂说,此次赴津巴布韦的6名志愿者各有分工。他本人担任领队,国际防卫手枪协会射击运动员王伊琳是团队的形象大使及宣传推广人,资深救援队员张广瑞担任安全顾问,动力三角翼飞行师于扬负责保障,记者袁洵杰负责报道,中国首个动力三角翼女飞行员梁佳俊担任翻译。志愿者在调试动力三角翼。
动力三角翼的最佳飞行时间,飞行3小时基本可绕公园一圈。
直升机低空飞行巡逻,可俯瞰整个赞比西河谷。
每天早上6点到9点是动力三角翼的最佳飞行时间,飞行3小时基本可绕公园一圈,三角翼和直升机低空飞行交叉巡逻,俯瞰整个赞比西河谷,视角开阔,一旦发现异常便能助志愿者及时通知园方护林员。
下午4点到6点半,志愿者们利用冲锋舟水上巡逻,防止盗猎者渗透。“这次增加了两条艇,并对公园警察进行培训。这可能是最惊险的训练了,在河马和鳄鱼中间迂回穿梭,投放的浮标都被鳄鱼咬碎了。”王珂说。
冲锋舟水上巡逻,防止盗猎者渗透。
野生动物保护还包括对栖息地的保护。马纳普斯国家公园被一种槲寄生侵袭,造成部分树木死亡。志愿者们从国内带来捐赠的升降机、高枝锯等,志愿者们的这次行动还包括帮助清除槲寄生,保护生态环境等。
公园树木被一种槲寄生侵袭,志愿者们带来了升降机、高枝锯,帮助清除槲寄生。
“如果狮子、大象会说话,它们一定会向这些中国志愿者表达感激。”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园长尼亚孔巴此前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感谢中国人在这里和我们并肩战斗,一起守护这片野生动物的乐园。”为做公益他的公司“快黄了”
“不是说我的境界有多高,是这件事一旦做了就放不下,被套牢了。”
作为反盗猎活动的发起人,44岁的王珂个人出资约10万元,承担了志愿者活动的大部分经费。动力三角翼、直升机等装备都是他在国内的朋友和企业捐助的。他还是民间救援机构蓝天救援队队员,亦是壹基金救援联盟顾问,曾参与汶川地震、缅甸地震、菲律宾风灾等救援。他在民间救援界名声太大,以至于让人快忘记他的本职——一家通讯公司负责人。每年花一半时间用于救援、反盗猎等公益活动,公司业务大受影响,他笑言,“快做黄了”。
王珂说,他原计划只花20%的精力做公益,却刹不住车,“不是说我的境界有多高,是这件事一旦做了就放不下,被套牢了。”他说自己可以选择将更多精力放在公司,赚取更多利润,以拿出更多钱做公益,但这样参加的人太少,公益理念难以普及。他希望能找另一种方式,与社会力量合作,让更多人参与,让这件事更可持续。
33岁的天津小伙张广瑞是反盗猎志愿行动的三期元老。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宝石材料及结晶专业的他,本是名珠宝鉴定师,在天津有自己的工作室。每去一次津巴布韦,工作室就得关张数月,每次归来,都忙得焦头烂额。
他把去津巴布韦参加反盗猎行动称为“宿命”。他也是蓝天救援队资深队员,曾参与汶川、雅安、鲁甸等地震救援。与王珂结识后,二人志同道合,一起去津巴布韦反盗猎是水到渠成。“不是说我有多高尚,我就是喜欢做这件事。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救援,把挣的钱都花在这上我乐意。”
这是31岁的王伊琳第一次参加反盗猎行动,她也是首批女性志愿者之一。发盗猎志愿项目尚在筹备时,她偶然从朋友那里得知此事,便向王珂自荐。“我平时一直健身,体能没问题,又对枪支很熟悉”,尽管家人朋友都表示担心,但她义无反顾。
潜入营地搞破坏的盗猎者
“早上发现车里的对讲机没了,周围没有任何人,那只能是对岸的人,半夜划船或者游泳过来搞破坏。”
野生动物的威胁总是暗藏在丛林深处,盗猎分子神出鬼没,与反盗猎者玩起了猫鼠游戏。他们更熟悉野外环境,更掌握动物习性,有时会在晚上渗透和潜伏,并不容易对付。
志愿者们白天巡逻。
夜间巡逻更是不敢懈怠。
张广瑞告诉南都记者,在前两期行动中,志愿者们就曾遭遇盗猎分子挑衅。“我们的营地对面就是赞比西河,结果早上发现车里的对讲机没了,周围没有任何人,只能是对岸的人半夜划船或游泳过来搞破坏。”
王珂曾目睹一头大象被盗猎分子猎杀后的惨状。“为从根部挖掉象牙,大象的头部被砍去大部分,残留部分还能看到几处弹孔,附近也找到了盗猎者留下的弹壳。我们的队员很快起飞,与公园警察配合,经过几天空中和地面搜寻,还是没能抓到盗猎者。”这让他无比痛心和遗憾。
尽管从事反盗猎行动,但中国志愿者并不与盗猎分子正面交火。一方面,盗猎分子躲在暗处,不会轻易露面;另一方面,志愿者在国外贸然使用武器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中国志愿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震慑,“我们的三角翼在空中飞,冲锋艇在河里游,盗猎者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违法成本会大大提高”,王珂说。
此次行动,志愿者们还曾遇到疑似盗猎分子接头。一天晚上,志愿者们夜间巡逻并观察狮群,忽然发现赞比西河对岸有人用手电打闪,“我们车的左后方也有人用手电回应,也许误以为我们是同伙,就逐渐靠近”,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的王伊琳回忆,自己当时“差点吓尿了”。“我们只是常规巡逻,并没带枪。对方可能持枪,一旦惊慌可能会乱放枪。队长拿出匕首,我们都屏住呼吸。后来手电信号消失,对方躲了起来。等我们回到营地拿好武器再去寻找时,夜视仪里有个人影一晃而过,再也找不到了”。
与野生动物混居苍穹下
“有时走出帐篷一扭头,二十米外一头狮子趴着,赶紧装着没看见,若无其事地退回去。”
除了危险的盗猎分子,志愿者们还面临诸多潜在威胁。未知而多变的丛林自然环境,多种多样的野生动物和蚊叮虫咬,以及相对简陋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等。
营地不设保护措施,志愿者和野生动物混居在同一片苍穹之下。张广瑞解释,一方面保护措施对大象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另一方面,保护措施会使志愿者们丧失警惕,更容易陷入危险。志愿者们唯一的防护,就是每晚临睡前将帐篷打结,并用铁丝网锁好厨房,“不然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被猴子等动物搬空了。”
混进志愿者营地的猴子。
正因为如此,大象和其他野生动物每天都会从营地中穿过。“有时走出帐篷一扭头,二十米外一头狮子趴着,赶紧装着没看见,若无其事地退回去,千万不能跑,一般它们不会把人当猎物,但一跑起来,狮子本能地会当成猎物来捕食。”王珂说。三期元老张广瑞见证了营地从无到有,不断完善。最初,他和队友洗澡都是直接在赞比西河里,一人洗澡,需要两人守卫,帮着看河里是否有鳄鱼、河马,附近是否有狮子、大象。再之后有了水泵,可以把河水抽上来沉淀杂质后再使用。如今,营地已经有了淋浴间和净水装置,经过过滤,河水可以直接饮用。
张广瑞记得,3年前他和先遣队员刚到营地时,赶上雨季,道路泥泞,物资补给车难以及时到达,天气炎热食物又不宜保存,他和队友只好每天用意面拌酱油吃,为了节省食物,最后一天只吃一顿饭。
随着志愿行动的推进,营地设施越来越完善。现在营地厨房使用罐装天然气,米、面、油、蔬菜、肉类等都从首都哈拉雷运来,华人超市供应大部分调料,加上从国内带来的,物资很丰富。放在冰箱和箱桶中存放,需要时补充。
志愿者的伙食补给,米、面、油、蔬菜、肉类等都从首都哈拉雷运来。
志愿者们在包饺子。
志愿队员都是大厨。
王伊琳是云南人,平时很少吃面食,去了津巴布韦,队友们个个是大厨,天天烙饼、炸酱面、饺子轮着吃,她一个半月内竟胖了4斤。志愿者被蚊虫叮咬是常事,蚊帐是唯一有效的防护措施。
没有电视,网络不畅,也不能跑步,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志愿者们除了看书、听音乐、聊天几乎没有别的消遣。张广瑞用木头自制了一些设备,用于锻炼身体、练柔道;袁洵杰带了一枚橄榄球,用它做俯卧撑。而王伊琳最喜欢做的事是,在夜晚乘越野车出去看狮子,森林猛兽近在咫尺,甚至伸手就能碰到,不能出声,只能默默地看着它离开,品味恐惧伴着兴奋的快感。一抬头,天空清澈,银河清晰可见。助当地人脱贫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有耐心。”
6月30日,这一期的反盗猎行动告一段落,志愿者们告别津巴布韦,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几个月后,新一批队员将再次启程,前去执行整个雨季5个月的水陆空反盗猎、动植物保护任务。
志愿者营地里的帐篷。
王珂告诉南都记者,盗猎者大多是当地生活贫困的民众,为养家糊口铤而走险,其背后是非法动物贸易利益链。因此,反盗猎行动远不仅仅是升级巡逻方式和设备就能解决的,想要根除盗猎,应包括一系列针对当地居民的减贫和教育工作。王珂认为,马纳普斯的原生态风貌很适宜在保护环境的前提下发展旅游业,“如果能吸引更多游客,就能给当地居民带来更多就业机会,也会促进他们收入的提高,这样会有助于盗猎行为的减少。”
王珂计划,将未来工作重点放在帮助当地人摆脱贫困上。“我知道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有耐心”,他说。
“这是值得一辈子去做的事”,王伊琳说,她计划8月开始学习驾驶动力三角翼,并考取执照,以便今后能为反盗猎工作提供更加专业的帮助。
她还期待能成立“反盗猎之家”,配合王珂,帮助当地居民改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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