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摆脱贫困,这户人家从甘肃迁到新疆
“去新疆的火车票要买了,”小曹说,“等不及杏花开了。”老曹皱着眉看着儿子,想说没说:老牛刺蓬,死不回头。
2018年3月30日下午,小曹曹永平从定西市的出租屋回到老家曳碾沟村。这是他们前往新疆前最后一次回家。还有十几天杏花就要开了,父子俩站在老屋前,和那棵孤独的杏树一样,陷入长久的沉默。
曹永平回过身来,忍住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曳碾沟,有一种解释是“拉石碾的山沟”,位于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白碌乡曳碾村。离定西市区80多公里,属于黄土高原的边缘,沟壑纵横、支离破碎,道路只能在山脊上蜿蜒前行,村里到2016年才通上3米宽的水泥路。老曹曹志珍一家祖辈几代,在这里居住了上百年。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图木舒克,在3100公里外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曹永平之前只在地图上看过。
定西有“苦甲天下”之称,是甘肃省乃至全国最贫困的地方之一,而白碌则是定西地区的极贫之地。
六天后的4月6日,33岁的曹永平将带领全家迁往新疆,他们家也成为白碌乡通过政府组织的“转移就业”去新疆落户定居的第一户。
土地的声音
3月30日凌晨,天还没亮突然下起了牛毛细雨,58岁的曹志珍赶紧从炕上起来,给6只羊吃的苜蓿草和旋耕机盖上塑料膜,免得淋湿。已经5个多月没下雨了,老曹对雨声格外敏感。可雨只飘了一会就歇了,土地没有湿润的迹象。
家里平时就曹志珍一人,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7点喂牲口。忙完坐下来就茶吃馍,当作早餐。接着,他会步行30分钟,到自家分散在两座山上的8块梯田地里做农活。
在他家的《土地承包经营权证》里,确权的地总共22亩多,8块地的形状就像是8条蚯蚓一样,细长弯曲。
2017年,曹志珍花了4650元添了一台手扶旋耕机完成耕、耙作业。之前一直是二牛抬杠式耕耘,这是一种几千年沿用的方法。
日头里的白碌乡,黄土梯田一圈一圈向山顶聚集,如同大地的指纹。虽然高原地表千沟万壑,顶部却是或大或小的平地,覆盖着平均厚度50-80米的易耕种黄土。因此,哪怕是一小块普通的小山头,也被农民打理得井井有条。
曹志珍记得,梯田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修的,那以前,村里都是陡坡地,没有路,只有人走出来的小道。两边的山坡很陡,有很多条倾斜而下的山冈和山沟,就像下垂的百褶裙。
曳碾村,位于定西市北边80多公里的边远山区,属于黄土高原的边缘。
社里组织村民挖山修梯田,使用的工具就是锄头、架子车、铁锹,大队给每个人一年修两分梯田的任务。每人每天能分到8两粮食,不够吃,就挖野草一起熬粥喝。另外还有0.4元的报酬,要到春节,用马铃薯等粮食折算。
年复一年的“修地球”到了2000年,徒手改成用推土机,现在曳碾沟社有600多亩地,70%是当年人工开挖的,30%是推土机推出来的。
白碌的丘陵沟壑海拔平均在2100多米,归功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的额外恩赐,这些干旱区的黄土梯田也能种植小麦、糜谷、豌豆、胡麻和马铃薯。
但曹志珍说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风调雨顺雨水多。在他的印象里,1983年到1985年,雨水好,收成好,那样的光景,直到2017年,再没出现过。
白碌乡这些年的实际年降水量只有280毫米。
曹志珍说,1990年前,那时雪下得多,把雪收集到水窖里,雪水基本是够人畜用的。1995年以后,大雨只能下几分钟,小雨个把小时,就剩刮风。2017年自来水管道通水之前,天上下雨靠水窖存雨水,天不下雨,就得跑到离家5公里的沟里取水,一上午只能挑一担。
缺水的土地逐渐只能坝地种玉米、梯田种马铃薯。
定西虽是中国马铃薯之乡,但白碌种地人少,马铃薯产量有限,又地处偏远,运输不便。
缺水,也使得种地成本增加。种玉米需要用地膜覆盖,一亩地用一卷膜大约10公斤,约60元,还有化肥、种子等,每亩不算人工投入,成本100多元。
但2016年天没下雨,玉米还是绝收了,老曹说。
土地离不开水,有水才是土地。集中连片、规模治理的梯田建设方向,还有方兴未艾的梯田+地膜玉米、梯田+马铃薯产业扶贫模式,在白碌乡效果并不明显。原因就是缺水。2015年以后,土地就没有再开垦。
收成与生计
定西专区是甘肃省1958年到1960年三年灾害时期的重灾区。
白碌虽然一直是定西最穷的地方,但仅从数字来看,在三年灾害时期里倒显得并没那么突出,或许是因为地旷人稀、太过苍凉。
曹志珍是1961生人,没有赶上过真正的饥荒。但靠天吃饭,收成时好时差,也经历过几次绝收,日子过得一直很苦。
他家原有25亩山坡地,坡度从10多度到40多度,坡度在30度以上的土地10亩在2002年退耕还林(退耕还林补助标准,前8年按每年180元/亩,后8年按90元/亩,到2018年补贴发完),剩下的土地,种6亩玉米,3亩土豆,4亩胡麻和2亩豌豆。
如果年成好,一亩地可以收600斤玉米,扣除地膜、化肥、种子等投入品,每亩净收入440元。但2017年玉米价格不好,收获的玉米至今堆在家里,主要是喂羊和猪。
4亩胡麻自己榨油用,基本能保证全家的食用油供应。豌豆每亩收成不到200斤,市场价1.3元/斤,卖不上价钱。马铃薯有专门的贩子来收,收购价是0.4元/斤,卖2000斤,收入800元。余下的喂牲畜。
除了土里刨食,曹志珍还养了6只羊,一年能产羊羔6-10只,每只卖400元,可收入2400元到4000元。但羊不能养更多了,多了没草喂,庄子周围草特别少。为保护脆弱的生态,政府多年前就实施了“封山禁牧”,不允许放养牲口,只能圈养。
退耕还林的10亩,还不成林,现在种植苜蓿,收割下来的苜蓿搭配玉米和胡麻榨油后的油渣,搅拌后喂6只羊和2头猪,羊出售,猪自己吃。
生产、生活支出方面,家里一年烧煤2吨,一吨价格是960元,一年就是1920元;一个月用电20多度,每度0.51元,每年电费120元。
2017年上半年“引洮农村供水工程入户”,让村里通了自来水,水费的价格是3.5元/吨。为了避免水管冻坏,冬天自来水要停供4个月。冬天来临前,曹志珍会把3个水窖的水放满,18吨水,生活加上牲口饮用,可以用上一年。
曹志珍说,一年辛苦下来的收入也就够糊口,基本没结余。另外,每年寒暑假孩子们都回来住,也要开销一笔。
曹志珍一家七口,妻子马巧芳52岁,女儿已经出嫁,儿子曹永平33岁,儿媳马红玉30岁,大孙女曹怡7岁,在定西市西关小学读一年级,二孙女曹欣4岁,上幼儿园,三孙女曹琴2岁半。
曹志珍和儿子、孙女。
小曹不愿继续父亲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2004年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在周边市县修过监狱、干过砖厂、当过冶炼工人。
2014年,曹永平贷款10万加按揭10万,买了一辆6.8米长的货车,从定西到兰州再到四川成都,单程20多个小时运送蔬菜。春天还穿插着到山东济宁装上苹果运到成都。
2014年生意最好,每个月跑三四趟长途,刨除成本,能收入一万多元。2015年运费开始下降,收入减了一半,从原来的一趟4000元掉到2000元。
2016年4月碰上货车着火事故,停运了一段时间,8月开工不久,因为长途夜奔,疲劳过度发生追尾事故,曹永平负全责。货车损毁严重,自己左腿受伤,还断了2根肋骨。他在医院住了3天,回到家躺了10个月。
为了孩子在城里上学,曹永平几年前和妻子马红玉在定西市永定中路租了两间10平米的出租屋,租金每月总共380元。2017年他又说服母亲马巧芳来带三个孩子,这样妻子可以腾出手去火锅店打工。老家里父亲曹志珍一人留下务农。
身体恢复后,2017年6月,曹永平继续跑运输养家,但生意越来越难,收入只能应付房租、基本生活费和二女儿入托费;在定西市里他没有熟人,也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工作;如果回去种地,靠天吃饭的土地又很难刨出什么收入;买大货的按揭虽然还完,10万贷款还款还没有着落。
尽管生活很苦,在白碌,老曹一家只算是“一般户”,没有被识别为“贫困户”。白碌乡7个行政村46个村民小组(社),1417户5170人,深度贫困户583户1892人,贫困发生率达41%。
按白碌乡乡长段永权提供的数据,2000年,白碌乡农民年均纯收入1061元,2011年才到2804元。扶贫攻坚阶段,2018年国家要求的贫困户脱贫标准是人均3600元,2019年是3800元,2020年要达到4000元。
段永权说,白碌乡的扶贫现在主要靠种草养畜和劳务产业。最穷的地方也是搬出去人最多的地方,全乡通过到外地上学、工作、买房而整户搬出的已有532户2020人,乡里留下的还有3050人,老人占了41%。今年乡里再计划跨乡镇异地搬迁52户到巉口镇。到年底,将近一半的白碌人口会搬离。
定西不定
幅员202平方公里的白碌乡,黄土梯田上和窑洞里已经很少能见到人。
从2017年2月开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相关师团在安定区招录甘肃定西职工,提出了“有计划、有组织、有规模地进行转移就业”的办法,为跨省贫困劳动力提供脱贫机会。
腊月二十那天,曹永平在曳碾村的工作群里看到了招工信息。
一直以来,甘肃人去新疆打工的大有人在。原因在于,甘肃人均GDP连续多年在全国垫底,农业工业资源有限,但劳动力资源比新疆丰富,而新疆发展有政策支持,人力资源有缺口。
那些去新疆打工的人像候鸟一样,出去一段时间以后会回来。但现在的转移就业与打工不同,有年龄限制、招双职工以及全家落户的要求。就是说,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春节过后的正月十一那天,曹永平在安定区参加了招录双方见面会,会上曹永平听了个大概,感觉“合适”就报了名,会后又立即拉着妻子做了体检,通过了。
去新疆!也许是眼下最有希望的选择。
人民网报道称,党的十八大以来,加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发展已成为国家层面的重要战略。
与兵团发展对接的定西市安定区劳务办杨书记称,转移就业去新疆属自愿行为,贫困户和一般户都可以报名,但要符合年龄,并通过体检。定西市安定区劳务办的工作人员称,当时现场会上,白碌乡本来有3家报名落户新疆的,但最后成行的,只有曹永平这一户。另两家后来打消了念头。
按照区劳务办提供的数据,2017年开始至今,安定区去新疆转移就业落户的已有五六十户,接下来定西市各区县将继续加大动员工作,有些县已出台全家落户新疆的奖励政策。
从甘肃人的心态上讲,河西走廊的劳动力更偏向去新疆,而乌鞘岭东面的白银、定西、天水的劳动力更偏向去陕西,陇南更偏向去四川重庆,地缘关系,随大流而已。
然而,命运,不过是一个人选择的结果。
一百年前,白碌乡曳碾村只有2户人家,由一道梁分开,一边是地主阿德胜的土地;一边就是从陇南的西河县逃荒到此的曹家,也就是曹志珍的爷爷。地主的土地占了90%以上。
村里70岁以上的老人说,阿地主收留过不少从四面八方逃难来的人,让他们留下来,打长工。村里的人口就是这么来的。
上世纪70年代政府组织大规模梯田修建的时期,也是人口暴涨的阶段,鼎盛的时候,曳碾村发展到7个社,100户人家,600多人。
到了80年代,曳碾沟社里有15户人家,90年代增加到20多户,土地能承载的人口饱和后,住户就再没增加。
但最近20年,因为生存环境日益恶化,城市谋生机会又多,外迁的人家越来越多。现在曳碾沟社的20户人家,留守人口只有35人,其中七八十岁的有15人。年轻人都离开了。
废弃的窑洞和房屋。
曳碾沟社还算是村里人口比较多的社。隔壁圈儿社此前有十几户人家,现在只剩下3户,而且都是走不掉或者不愿离开的老人。“死了就脱贫了”,老人们自嘲。
难舍的故土
有人问到老曹会不会跟儿子去新疆,他笑着说,“去,其他地方哪儿都比这好”。
但心底里,他是非常不愿意去的。他对家乡有割舍不下的感情,熟悉这里的一切,也无法放弃几十年来自己在这里“下的苦功”。这一走,三十功名尘与土,一切就都白忙碌了。
三百多平米的平地都是他自己几十年来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3间窑洞,4间平房,还有羊圈、猪圈,从1984年断断续续盖到2006年,也是自己一点点攒钱,自己拉砖头、开洞、挖窑,一边掘进一边砌砖固定。
告别住窑洞已经20年,他还清楚记得睡窑洞里那不一样的感觉,“声音都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让人害怕。”
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那间平房盖好的时候,他带着儿子种下了一棵杏树。如果搬走了,留下的这些该怎么办?
还有6岁的狗,曹志珍说,“狗没法带走,村里谁想要谁牵走吧。”旋耕机的运输费可能比机器还贵,他打消了把它运到新疆的念头,不过,怎么处理他还没想好。当然,他希望有村里的人能买下来,让个一千多元也成。
至于土地,交给兄弟种植。而房子,先撂在这里再说,当然,他希望政府能回购,多少给点补贴就行。
另外,离开了,心里挂念的主要是女儿,她嫁在6公里外的石峡湾乡,心里放不下。自己的兄弟们,都分了家没什么挂念的,因为老人都没了,他们自己就是最老的老人了。
村中留守的老人。
至于新疆,儿子说那边条件好,去了马上能住80平米的楼房,转城镇户口还有70亩地承包,娃娃有15年免费教育,大人能在连部的合作社打工。
小曹想去那边先把土地流转出去,然后自己继续开车跑运输,让父亲养羊。老曹觉得自己身体还行,养了40年的羊,种了一辈子的地,什么都会干,能帮上孩子,“合适的”。但他也明白表示,“如果(去新疆)赚不下钱,我不去。他去他的,我不沾。”
对于一家人去新疆的具体步骤,曹永平的想法是,自己和媳妇带着二女儿三女儿先去,如果情况好,暑假的时候把上一年级的大女儿和母亲接去。因为去新疆这事决定得很仓促,今年的庄稼都已经种下了,就让父亲继续照看,等待收成后,处理完家里的一切,再去新疆。
出发前最要紧的事,是把那辆没赚着钱还赔钱的大货车卖了,最后着急出手只卖了5.8万。然后是买车的贷款,有部分马上到期,曹永平只能借新还旧,以解燃眉之急,等去了新疆挣了钱再还。
忙完这些,3月30日下午,曹永平带着母亲、媳妇还有三个女儿,从定西市的出租屋回到曳碾沟家里,临行前最后看一眼。父子俩站在房前杏花树下,两个人和一棵树都沉默着。
曳碾村里有个叫“回龙山”的庙,在铁木山的梁上,相传帖木儿大帝曾路过这里。庙有140多年历史,经过村民集资多次翻修,是村里最气派的建筑。村民们有了求财消灾报喜报丧之类的事,都往庙里跑。
小曹回来之前,老曹专门去庙里烧香跪拜。
庙里供奉的是敕封金龙、白马大王,却没有常见的神佛形象,帷幕遮蔽下是三顶轿子,每顶轿子旁是两个小板凳,板凳腿上都扎着红绸子。
请神的时候,两个人会抬起一条板凳,漫山遍野地乱扭。
小曹说到对家乡的感觉,就像对天空大地,对日月星辰,对山川河流,对生命轮回一样,保持着一种貌似司空见惯实则无可奈何的沉默。
庄子里的农民,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饿了吃口白面片,渴了喝口水窖里的生水,生气了打一顿自己的女人,其他太过宏观的问题,都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掌控的范围,索性就不过问,不理会。
家乡对家乡的人们也一样,春来秋往,刮土下雨,天灾人祸,在白碌、在洒浪沟、在御风,在荒背阳屲和窎沟之间兀自进行着。
而这些地名表达的世界,随着人的离开也愈加荒凉。
到新疆去
定西,意为安定西边。当地学者说,稍微熟悉一点中华民族命名习惯,就知道这俩字背后充满着多大的苦大仇深。“我们这的子弟出来闯荡四方的时候,永远带着各式沉郁孤独的表情,也就不奇怪。”
现在定西的贫困仍旧是短板中的短板,但相比过去生活条件还是在一点点变好。然而地域性格、家族性格这种东西,不会完全随着经济基础的改变而改变。
4月6日一早,曹永平没有说话,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离开定西。
曹永平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离开定西。
一路上,他发现火车上说甘肃话的并不多,最多的是河南话和四川话,甘肃话和安徽话其次。
目的地图木舒克,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曹永平之前没去实地看过,仅从地图上看,这是个有趣的地方。
连绵的天山与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夹持中的一小块绿洲,两条大河——喀什噶尔河和叶尔羌河分别从绿洲的北部和南部穿过,图木舒克是维吾尔语,意思是鹰脸上突出的部分。
马红玉一直担心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曹永平说,不过是从土里来到沙里去,没什么大变化。
4月8日,曹永平一家到达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位于图木舒克的某团,这里距离图木舒克市区二十多公里。
去团部社政科报到,首先面临的就是要选定房子。曹永平找到几个先来的定西老乡问情况。他们说一定要选团部附近的楼房住,连部的平房虽然更大更好,但距离团部有28公里。“吃菜要一个礼拜拉一回”,“我们打小工的,给人家刷墙,人集中的地方才好打到工”。
按照该团的招工政策,新职工有两种房型可选,一种是团部对面的楼房,60平米,四年免费居住期,优点是离学校近;另一种是连队新村,平房,85平米带院,六年免费居住期,优点是离田地近。免费居住期满后,都可以按保障房政策购买或是按政策继续租住。
从内地来的新职工,第一年土地自己都是种不上的。一是不懂技术,新疆种地都是机械化作业;二是自己种地还需要每亩1800元左右的投入(种子、预付水费、地膜等农资),按小曹有70亩土地算下来,那是很大一笔资金,所以来的人首先都是把土地按年度流转给连部的合作社,合作社按每亩地400元左右给职工土地流转的费用。
小曹问,土地流转以后他们都在干什么?这些定西籍老乡,有的说自己找地方打工;有的说在夜校给村里人教汉语;有的认为既然是职工,不是农民了,团里就应该分配工作;还有的说不好找活一直闲着。
小曹犹豫地问,万一团里不让住楼房,非让住到平房怎么办?有人立刻回答:“那我们就回老家!”
比起团部的楼房,14连新村的平房让曹永平夫妻确实心动,焦黄旷野里一片整齐雪白的房屋,几十套仿徽派建筑在阳光下自带光芒。
14连新村的平房。
屋里,水、电、锅炉、液化气、热水器、电视机、床、沙发、茶几、各种柜子,连床单被套被子枕头、锅碗瓢盆、米面油、簸箕扫把、窗帘铁锹,入住清单上共有40项生活用品,都配备齐整。只要买点菜就可以直接生活。
14连的兰连长说,我们团连队新村的生活用品配置是最高的,价值1.5万。小曹觉得在甘肃老家村里,要盖这样的房子至少要干上十好几年。
新的生活
正式报到的时候,团人事局社政科张科长明确告诉小曹,土地要在连队的监管下才能流转,转为正式职工以后才能拿到土地流转费,流转完以后,一定要固定在自己承包的地里打工,学技术。
“土地要固定到你们退休,不能说土地一流转了,你们就去其他地方了,这就违背了师团推进发展的初衷。你们来了,房屋和基本生活用品都给你们配齐了,但天上没有掉馅饼这事,第一二年还是要做好吃苦耐劳的准备。”王科长说。
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国有农用地承包管理办法》中,小曹夫妻俩承包的定额地也叫身份地,本质上是兵团职工民兵义务田,是不能闲置和荒芜的承包土地。职工承包采取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担风险的方式,并按时足额缴纳社会保险费。
连里的办事员给曹永平算了笔账,通过土地流转、土地管理和冬季在冬枣园务工,夫妻职工年收入可达8万左右。社会保障方面,第一年家庭所有人口全部享受低保,每人每月300元按季度发放,以后每年符合条件的享受低保,60岁以上的落户老人参加居民养老保险,每人每月享受115元的基础养老金。大病方面,职工在团场医院住院是98%的医疗费报销,参加居民医疗保险的是90%报销。
没什么犹豫的了,夫妻俩决定,就选平房,学校远不要紧,孩子们以后可以寄宿,从学前班一直免费上到高中。
4月9日住进新家前,曹永平夫妻带着孩子在团部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他挑了几个土豆,下意识地跟拉着手的孩子说,“这土豆没定西的好吃”。
搬家的时候,兰连长也一起帮忙,他告诉曹永平,明天开始就给你办转职工的事,大概一个月左右。办社保卡花的时间比较长,到时候土地流转费会直接打入社保卡,相当于2018年他们交的社保费,钱不会到个人手里。至于打工,“只要不出团,你自己找也行,我们这边有活也会跟你们联系,建议你们尽量自己找,地里有活,就是太累,一天100块,你们干不了”。马红玉不怕苦,她说,“我们就是来干活挣钱的。”
曹永平又去自己的70亩地里看了看,整整齐齐的一大排,棉花种子已经播完了。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第一句就是,“合适,好着呢。”
小曹说,心里的土地应该是黑色的,黑色土地是肥沃的,能长庄稼,能丰产。这里虽然不是黑土,但比起黄土高坡好多了,水不成问题。
连队对职工的要求是,按规定在编职工不论男女,必须参加民兵组织,履行维稳戍边义务,每周一参加升国旗,每月两天值班,参加冬训等。
曹永平原来想继续开车跑运输,父亲养羊。这样的想法已经不现实,他打算今年好好学机械种地技术,等户口拿上了,明年贷款多流转些地。一亩地能贷1000块钱,再签个订单合同,就像那些河南人,也种上几百亩甚至上千亩。
建设兵团的土地。
每个人都像草一样生长,野草来自土地,最终还是要归于土地,并且永远把下半截子根植于大地。曹永平觉得,在城市生活久了很容易让人忘记大地的存在,吃的喝的不是从土里刨的,是到市场上买的。但是土地呢?土地是我们来的地方,至少应该是我们心中的原乡。
14天后,小曹从定西接来了父母和大女儿。行前,曹志珍卖了全部的羊和猪,但他和老伴的户口还没打算迁,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大女儿已经入学,在团部的学校寄宿,周末回家。曹永平和父母每天在地里修剪葡萄枝,妻子照看最小的孩子。
新的生活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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