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被喷":对外貌焦虑已“习得性无助”
张昆玮在减肥,平时不吃晚饭。
那天他忙活了一天累坏了,在点单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碗米饭。“对外貌焦虑已经习得性无助了。能咋办?肚子饿了也不能不吃饭。”
饭局结束,范文突然发现,张昆玮点的米饭没有上。她问张昆玮,要不要跟服务员说一声。
张昆玮说算了,“可能是老天爷不赏我这碗饭,注定要少吃这碗饭。”
【1】“体谅体谅我吧”
远远的,张昆玮略微肥胖的身体出现在学院5楼的走廊上。
在得知我是记者后,他扶了扶额头,深深叹了口气,“上课呢”。接着手指教室方向,大步走去,表情凝重。
这是4月8日晚7点,他再次拒绝了我的采访请求,之前他曾在微信上向我解释,怕给校方带来困扰,且父母也对他的热度感到压力很大。
到现在,他的邮箱里收到数百封邮件,他没有回复。媒体们蜂拥而至,甚至托关系找到同事,只为能得到同事的一两句回应。他和学校都早已不胜其扰。
“体谅体谅我吧。”他说。
风波的缘起简单。上月底,他在豆瓣上发帖征友,“上一次征友过去一年了,由于姑娘都不愿意来山西,依然没有征到”。
在这条征婚信息里,他交代了工作和收入状况,对女方的要求是“愿意在山西太原晋中一带发展”,还附上了自己照片:一片沙漠背景,一个单人摩托,张昆玮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衫,身材略胖。
他遭受了谩骂。这则帖子被人们收入带有“傻”“恐男恐婚”“矮丑挫”等侮辱性关键词的序列里。底下排在第一的评论,是豆友抨击他“连普信男都算不上,精神贫瘠”。
人们很快发现,张昆玮的履历并不普通。
他14岁中学毕业,高中时参加各种竞赛,被保送进了清华。接着,进入姚班。姚班是个神秘的地方,其创始人曾拿了图灵奖,计算机学界最高奖项,是该奖项成立70余年来第一个拿奖的华人。
他看上去顺风顺水,在研究生期间修完了博士一年的课程,拥有以自己命名的算法,然后放弃科研,开始工作。
就这样,大神级的身份、逃离北上广的选择、和征友一年一无所获的经历,将张昆玮放入了争议的中心。他写了篇回应,却引发了更加激烈的讨论。
争论迅速分化,有人逐句分析他的回应,翻出他过去的言论,试图得出他是PUA高手或不尊重女性的结论;有人说性别转换一下,女性在同等情况下会遭受更多攻击;同样,也有人盛赞他的文笔和真诚,为他的返乡举动冠以崇高名义,甚至神化他的过往经历。
人们从他的经历里各取所需,而他真实的选择与生活却被遮蔽了。于是,4月6日,我来到晋中,试图理解他真实的生活和选择。
【2】“把我们当清华学生教了”
晋中并不如人们设想的偏远,它紧挨着山西省会太原,职能部门一直在加快太原晋中一体化,从学校到太原武宿机场只需20分钟。司机说,快的话,15分钟都可以。
春天末尾,学校里花还开着,傍晚的太阳很低,将砖红色的楼房晒得温暖。
距离学校500米处,肯德基和麦当劳分属街道两侧的两个热闹商圈,到了傍晚,年轻的学生们走出校门,涌向小吃街、服装店和电影院。女学生路过,把风都熏香。
2019年夏天,硕士毕业第三年的张昆玮离开北京回到这里。有人为他惋惜,一位同事对我说,“现在进高校,没有博士也不好进啊。”
在山西,应届毕业硕士生在三年内可以进入省属高校当青年教师,且那一年,是晋中学院信息学院最后一年招聘硕士毕业生。也就说是,硕士学历,毕业三年的张昆玮,一年之后将失去在在山西高校任教的机会。
除了上课,同学们很少见到张昆玮的身影。
他不住学校,上课过来,下课离开,同时负责学校的其他项目。他在征友帖子上说,如今教竞赛,写程序,月入五万,“每天依然是从早忙到晚,不过比从前在谷歌写C++,做大数据的时候轻松多了。”
曾经有人向他表示惋惜,他说千万别这样——对于他这样层次的人来说,做什么选择都会有很多退路,且加上教竞赛等副业,他现在的收入非常不错。
晋中学院是个二本院校,不设研究生院。学校超市的二楼有好多家考研培训机构。
一位学生问我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学校是否有推免资格。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露出羡慕的神色,“在我们这里,要想读研,只能自己考出去”。
毕业于清华姚班的张昆玮给学院带来了全新风气,他带学生们参加竞赛,“跟清华的学生一起比”。虽然结果肯定不如清华,但同事强调,在此之前,学院里还没有哪位老师有水平带学生参加这样的竞赛。
一个学生回忆起他们的两次接触。一次是在张昆玮的代码培训班上,张说话温柔,也很有耐心,帮低年级学生改代码时都很认真,“第一次感觉到,我们这种学校的学生和真正厉害学校的人相比,我们的差距在哪里。”
另一次是在毕业答辩的时候,他的室友和张昆玮讨论了半天,回来后说,这个老师懂好多,感觉好厉害。
一个上过他的课的学生告诉我,张老师人真挺好的,如果向他问题,就算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不止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会把整个这部分所有知识点都告诉你,甚至拉着你继续讲下去。”
厉害的另一面是,同学们跟不上他的速度了。这位学生说,他们私底下不会讨论老师的外表——他们只感觉自己底子太差跟不上,“张老师觉得我们什么都会,但是我们什么都不会”,“他把我们当清华的学生教了” 。
多位和张昆玮有过接触的人都告诉我,张是个温和的人,几乎从没看到他与人发生争执。
一位女性校友曾在北京和他吃过饭。她向我回忆,和张昆玮对话是件费脑子的事,甚至想要逃离——他会讲很多深奥的东西,“他有自己的世界,看过非常多的书,不是一个肤浅的人。”
她举这个例子,并非想说明张昆玮情商不高或无法交流,而是觉得两人的知识储备存在差距,在这样的对话里无法平等。
【3】“相亲就像快餐”
张昆玮的事迹在同学圈子里嫌掀起了波澜,他的一位高中同学对这样的热度感到费解。
在他印象里,张就是个普通的高智商的人,不是个怪胎,和其他人都能正常交流,相处融洽。唯一的不同是,他觉得张昆玮是个特别单纯的、热爱数学和计算机的人。
“我们同学可能就是学习,学到差不多能帮你上个好大学的程度。张昆玮不一样,他是真的热爱,会钻研得比较深。”这位同学说。
他希望大家不要丑化也不要神话张昆玮,“在我们看来,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做了一件普通的选择,他确实回去教书了。但我们其他的同学可能也会在某个时间点,遇到某些事情,然后离开大城市。”
另一位高中校友曾在硅谷工作,她给我提供了另一种视角:
在硅谷,很多男生陷入了和张昆玮一样的境地,他们当然是优秀的,但比他们更优秀的女生也很多。那些女生漂亮,赚得多,有丰富的爱好并且热爱生活。当然,她们的要求也不低。自然而然地,一些男生落单了,“这是一个客观事实”。
范文(化名)在风波后刚刚和张昆玮吃过饭,她问起张昆玮为什么要在网上征友?张昆玮回答说,想找个有心灵共鸣的。“如果说把结婚比喻成吃饭的话,相亲就像快餐。”
张昆玮相过挺多次亲,大多没时间了解对方,见一两面就得定下来。“人家没时间陪你耽误。”这些见面下来,他感觉没有很坏,也没有很好,“千人一面”,没有人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他的前一个女朋友就是在网上征友认识的,后来一个要出国,一个回了家乡,于是两人分开了。“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么大年纪还相信爱情。”张昆玮说。
能吸引张昆玮的女生,要么是一方面挺优秀的,要么是对他好的。这两个标准他没往帖子上写,怕可能“政治不正确”。
范文觉得这两个标准都太虚了,问张昆玮能不能列一些具体的标准。比方说,身高160以上?“这个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张昆玮说。985本硕呢?“这个没意义”。工作稳定呢?“我在乎这干啥啊。”
“与其一堆我啥都不看重的标准,还不如啥都不写。”
范文没忍住,“你这样的话,人家看得上你吗?”
“我也很难过,但能怎么办呢。”
(编者注:“习得性无助”,指因为重复的失败或惩罚而造成的听任摆布的行为。是美国心理学家塞利格曼1967年在研究动物时提出的,他用狗作了一项经典实验,起初把狗关在笼子里,只要蜂音器一响,就给以难受的电击,狗关在笼子里逃避不了电击,多次实验后,蜂音器一响,在给电击前,先把笼门打开,此时狗不但不逃而是不等电击出现就先倒在地开始呻吟和颤抖,本来可以主动地逃避却绝望地等待痛苦的来临,这就是习得性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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