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坠亡 官媒公布坠楼视频符合新闻伦理吗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公布了5月9日成都四十九中坠楼男孩生前的最后视频，同时否认了微博网友对事件黑幕的相关推测。(CCTV)

中国官方媒体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在新闻直播中公布了一名中学生坠亡的经过，引起传播学研究者质疑该做法有违新闻伦理。

注意：本文的部分内容和图片可能会引起部分读者不适。

此前，成都四十九中学这名高二级男生坠楼的疑点在中国社交媒体微博上引起轰动，话题标签“成都49中”包含了逾59万条讨论和18.7亿次阅读。

这些讨论围绕的核心之一是这名男生的母亲对校方操作的不满。她在微博上指称校方未能第一时间通知学生家属，且没有看到孩子坠楼前的监控视频。此后，大量网民发帖指责事件可能另有隐情。

随着事件引发的关注度不断攀升，5月13日下午，中国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30分》节目公布了这名男生生前的最后画面。这段长约4分16秒的视频完整公布了男孩从走出教室到坠楼的详细过程。

视频还包含男孩行至学校地下室的水泵房尝试割腕的画面，且未经打码。截至发稿前，这段视频仍在微博和哔哩哔哩等中国知名视频平台上可见。

中央广播电视总台（China Media Group）由中共中央宣传部领导，在原中央电视台、中国国际电视台、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原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基础上于2018年3月合并组建。

央视在微博上官方发布的视频播放量达到787万次播放，还有1.6万条评论和33万次点赞。根据央视报道中的说法，当地警方从学校调取了这段监控视频，回应公众的质疑。

与此同时，包括新华社和《新京报》在内的中国官媒也做出了类似的报道。当晚8点左右，《新京报》旗下微博平台“新京报动新闻”发布题为“3D还原成都坠亡学生生前70分钟”的短视频内容。

视频引发网民出现意见割裂。一派认为，视频展现了事件真相，并指责男孩母亲和她的声援者“说谎“；另一派则质疑公布视频的后续危害，担心自杀视频会引发群体效仿。

当日晚间8点左右，《新京报》旗下微博平台“@新京报动新闻”发布题为“3D还原成都坠亡学生生前70分钟”的短视频内容。

媒体发布视频是否符合新闻伦理?

墨尔本大学传媒本科课程主任王洋（Wilfred Wang）博士告诉ABC中文，这种情况的发生“并不让人惊讶”。他认为，中国媒体和西方媒体的体系不同，决定了对媒介伦理的不同理解。

王洋表示，央视选择完整公布高中生自杀录像也是中国媒体和西方媒体的差异所致，同时显示出官媒对公信力的需求。

“在这样的事件中，普通人其实并不确定什么是真相，或者说，哪一个版本的‘真相’是真的‘真相’，”王洋说。

“甚至也不确定政府给的消息是否真实 —— 无论他们是否选择把这种怀疑说出来。所以录像就成了一种原始证据的呈现。”

墨尔本大学媒介博士候选人鲁芳伊（Isabel Fangyi Lu）认为，中国官媒对这种“原始证据“的呈现更像是一次“危机公关”，官媒树立威信的方法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

她强调，中国官媒通过暴露互联网新媒体的弱点增强“官媒的权威性”，缺乏对伦理和后续影响的考量。

“这种视频公布之后，对死者是不尊不敬，对家属也是二次伤害，对抗议者可以是验证事实，也是一种警诫，”鲁芳伊告诉ABC中文。

“而对校方或者教育界，可能会是一次检讨心理健康教育的机会。”

坠亡少年的母亲怎么说？

坠亡男生的母亲曾在微博上求助，但在中国官媒公布孩子坠亡前的监控视频后，她在微博上不再发声。

5月10日至5月11日，这名男生的母亲使用“四十九中林同学妈妈”的帐户发布了五条微博，讲述自己在丧子后的疑虑以及同校方交涉的进展。第一条发帖获得的点赞数为210万次。

她指责学校未能第一时间通知家长，而在救护车到达后，孩子被送至殡仪馆，在未经父母同意的情况下直接火化。她还称家长曾当即要求学校调取监控录像，但学校未予准许。

约八小时后，林妈妈在另一条微博中确认了自己已查看校方提供的监控录像，但事发一段的关键录像“丢失”。

“学校那边说他们会走法律程序 ，除此之外无可奉告，”林妈妈写道。

“作为一个母亲我真又痛又恨，走投无路的我们也试着打了各种媒体热线均被敷衍了事没有媒体愿意发声。

”这种新闻我看了很多遍却没曾想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一直以来都是本本分分的好公民，相信政府相信党更相信我们的人民。”

林妈妈的微博随即引来大量转发。许多网民要求彻查事件，一些人甚至专程从其他城市赶赴成都，在49中门口静坐，声援林母。

尽管当地政府随后宣布成立联合调查组，并在5月11日凌晨发布了一份报告，林妈妈却声明不认同警方的调查结论，并表示会继续向警方和校方索要完整视频。

警方和校方怎么说？

根据成都成华区教育局5月11日发布的“情况通报“，林某某坠亡一事被认定为“个人行为”，属于“该生因个人问题轻生”。

在央视网络平台公布的采访记录中，成都四十九中安全中心主任米平称，由于难以辨认学生遗体面部，学校直到5月10日晚间19：54分才确认学生身份。

校方称男生的班主任在辨认坠楼者身份时受到了巨大惊吓，她在后来通过学生手册才找到家长的联系方式。

“考虑到安全问题，打电话时我没有直说学生已经去世了，”这名班主任告诉当地媒体。

此外，校方否认了擅自火化遗体的说法，表示男孩的遗体一直在殡仪馆妥善存放，并称网络上关于学生因留学名额自杀的说法为谣言。

成华区警方告诉当地媒体，校方并非故意不提供坠亡前的关键时段录像，而是缺失路段没有被监控摄像头覆盖。

主导调查的“联合调查组”由当地教育局、公安局、宣传部和政法委等多个政府部门联合成立。

教育局发布的“情况通报“认定这名男生的坠亡事件属于“因个人问题轻生”，并提到教育局计划“安排专职心理教师对相关学生、家长和老师进行心理疏导”。

网民：从同情到指称“颜色革命”

自林妈妈开始发布微博以来，中国主要社交平台微博、知乎、豆瓣上针对这一事件的公共舆论可谓是一波三折。

起初，大量中国网民在林妈妈的微博下留言，并吸引了一些名流主动转帖。但从第二天起，微博和豆瓣上开始出现声音，指称成都49中校门前的抗议民众的普通话口音和打扮，显示出他们受到“境外势力”的煽动。

一名微博网友对49中抗议的指责。

央视在三天后公布的监控视频引发新一轮舆论热潮，一些网民同情林妈妈的处境，但也有人改口称她“说谎”。

一些转发相关帖子的网友和名人亦成为抨击的焦点。知名演员马伊俐因转发而受到抨击，最终发博致歉。歌手霍尊的粉丝称其声援林妈妈的措辞不当，关闭了粉丝站。

与此同时，也有网友猛烈抨击央视做法，称视频让人感到不适，容易引发不良效仿。对视频“真实性”的质疑声依然存在。

王洋博士称，他不认为网络空间中的这种“爱国情绪”可以被泛化未中国的主流民意，因为“网络平台的设计本身就会放大情绪化的声音”。

“能在网络平台说话的人数不一定多，只是声音大，”王洋博士说，不排除政府操纵制造这种舆论的可能性，但目前还没有实质性证据。

“把公共事件的责任推卸给‘境外势力’已经成了中国近几年的流行做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对于‘境外势力’的指控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未来应该也还会继续在中国的公共事件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