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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 | 北京-柏林医院重症监护记实

亲身体验,记实与思考,于我成了习惯。

2022年9月26-27日两天陪着母亲奔走于北京各医院之间,重症陪护,脑海中不断回放2021年底我自己在德国首都柏林经历的两天重症监护,对比感慨颇深。虽然有差别,但坚信妈妈会被治好,最后结局会是同样乐观。

我的母亲50年前就患肝病,后来演变成轻微肝硬化,脾切除,之后又切除了子宫,还有肾囊肿,这一切都被母亲扛过来了,丝毫没有拖累我们,还带大了我和妹妹的儿子——她的两个外孙。

母亲也不按医生嘱咐吃药,日日浅酌她自己配方出来的药酒,夜夜自己用“黄道益活络油”按摩时肿时消的双腿,坚持锻炼身体,操持家务,她能够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2022年7月12日在家中阳台上跳绳的妈妈

我从德国回到阔别三年的北京家中,看到母亲瘦了十多斤,很震惊,母亲从来没有这么苗条过。我们家中两个女儿和母亲争奇斗艳,母亲爱和我们比,她总是说:你们一点都不胖。我和妹妹都不满意:妈妈,你比我们大30岁,我们不想跟你比。你嘛,60来公斤算微胖,但你80多岁了嘛,也是福相了。我们说这话就是有点故意气妈妈,知道妈妈心里连微胖也不乐意,她也还想减点肥。

可是这半年来为了照顾突然脑梗瘫痪的父亲,母亲劳心劳力瘦得只剩下50公斤,她成了我们仨中最苗条的。我们一方面为她担心,另外一方面又还是欢声笑语, 两个女儿每天晚餐陪着妈妈一起喝她用枸杞、人参、当归配制的药酒。

但是母亲面色越来越黄,身体越来越弱,她终于同意去看医生了。上周五(9月23日)我带她去北大第三医院,把母亲2021年5月底的检查报告带去了——当时的检查结果基本正常,医生认为母亲只是年纪大了,身体没有大问题,双腿肿大也是老毛病,肾稍有点问题,少吃盐就好。但是这份检查结果毕竟一年多了,我要求医生给母亲做全面的尿检与血检,医生同意了。

检查结果出来后,大片红数据让我们全家震惊。9月26日周一我拿着检查结果带着妈妈再去看医生,医生也震惊了,说血与尿的检查结果说明现在病情已经相当严重,如果做B超检查会更一目了然,但是北京第三医院病人太多,B超很难马上约到。我立刻带着妈妈来到我们家附近的309医院,女医生看了结果,建议马上去以治疗肝病见长的302医院,直接送急诊住院。

当天晚上,我和妹妹带着妈妈又赶到302医院急诊。一进急诊室,母亲就被几位值班的医生按倒在病床上,接上心电图仪器,再次抽血检查,不断输液,我和妹妹则来回奔走挂号、缴费。晚上,我们家属被要求留一人在急诊室外坐着等候,尽管我和妹妹毫无准备,商量结果我留下外套给妹妹,她守夜,我回家。

302医院急诊室:当天只有母亲一位急诊病人,实习生护士医生共有七八个

周二清晨,我带上妹妹几件简单的化妆品赶到医院,替换一夜未眠的妹妹,她稍事化妆就直接去上班,因为公司当天有个重要的投标她必须参加。

302医院急诊的值班医生提出马上送母亲去ICU重病抢救室,我极度震惊,母亲虽然虚弱,但神志清醒,手脚灵便。送急诊的病人必须留在病床,大小便都用便尿盆,母亲拉不出来,一直憋着,我要带母亲上厕所,也不被同意。

其间我与医生交涉,请求医生一方面给我母亲做B超检查,确定病况,另一方面帮助我们联系普通病房,因为我的母亲还远远不是垂死病人啊,我的观念中母亲年纪大了,治疗要慢慢来。

医生在我的催促下约了B超,检查肝、脾、胰腺、双肾、膀胱。期间我和几位医疗界的熟人联系,大家都马上伸出援手给我建议,也认为我母亲的病还不到进ICU病房的地步,应该避免过度治疗。

中午时分,302医院的决定来了,我被告知普通病房没有床位,而且我母亲年龄太大,普通病房也不宜接收,所以母亲必须送ICU病房。

此时母亲经过一夜的点滴感觉好多了,强烈要求自己下床去大便。母亲完全是自己拄着拐棍去上厕所的,还在厕所里面自己替换了因为憋尿而弄脏的裤子,母亲还习惯性地要去洗自己的脏内裤,被我阻止,我说:妈妈,我们给您送新的。

我签署了出院文件,直接带母亲到治疗肝脏也不错的北大第一医院。

每到一个医院母亲都是自己扫健康码调行程码填写资料,这次也不例外。

母亲的病情是白天少尿几乎无尿而夜间尿频,但是经过302医院的急诊治疗,在北大第一医院等候的过程中,母亲自己又上了两次厕所。身体稍微舒服一点后,她恢复了调皮玩童的性格,知道女儿不善于和器械打交道,自己从座位上起身偷偷去找一个年轻小伙子帮忙调试出了问题的拐棍。

当我回头看到她,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我被这幅画面震撼到了,惊喜到了。

我看到好几位因为等候看病而无聊的病人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趣地参与到这个解开拐棍机关的实验中。

期间我溜出门外,骑着我月租金18元的小黄单车,在北海周边的胡同里找吃的,饿了半天,下午三点啦,还未午餐。想起几年前我们全家还在北海的湖面上中秋赏月,我多么期望母亲能够在北大第一医院住院,那样我就住到医院附近来陪伴母亲。

北大第一医院对面的胡同,到处是红灯笼与五星红旗

我给母亲也带回了一份饭,母亲吃得好有味道,我劝母亲把盒饭放在腿上省力气,母亲却要自己悬空端着饭盒用餐。

北大第一医院的医务人员很和气,让母亲提前就诊,大夫也说马上可以给母亲开住院单,可惜床位需要等待,而且大夫坦率地说,北大第一医院的医疗硬件不如302医院,不能做人工肝治疗,而母亲的病症应该是需要人工肝治疗的。

我很纠结,不愿意把妈妈送进302医院ICU病房,担心妈妈是否能够经受得起强烈的治疗。我问妈妈自己的意见,她此时很坚决,不愿意耽误,而是愿意承受ICU 全面卧床的护理,愿意全力配合医生治疗。为了拯救母亲,我放弃了自己的那些担忧和抵触,带着妈妈重新赶往302医院。

我们的出租车半路抛锚了,这时又是晚高峰,很难打到车。在等候另一辆车的时候,我让妈妈坐到路旁停着的一辆摩托车上休息。夜幕降临中,母亲像个孩子,又像一位女战士,她自己跨腿坐到摩托车上,我问:妈妈你想吃酸奶吗?妈妈开心地说要。我在路边的“金凤呈祥”店里给妈妈买了酸奶,给自己一杯热热的咖啡,我们好开心啊!开心到忘记留下一张照片!

再次回到302医院的急诊部,我放下自己的面子,向医生解释了妈妈的情况,我说也许我们应该改变观念,ICU病房并不是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而是像医生所说,能够让母亲获得她所需要的更好治疗。母亲自己也再次确认她愿意住进去配合治疗。这时候妹妹下班也赶到了,一通填表交费之后,晚上22点,我们终于把母亲送进了ICU。

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我与母亲共处的最后一个美丽的下午和傍晚,最后一眼看到母亲。

周三母亲愉快地和我们视频,告诉我们她住在单间,医生们年轻又和气。一切都很好!她双腿已经开始消肿了。

周四医院给妈妈抽了腹水,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入院的时候,我被要求签署了一切的知情书包括病危通知书,医生说一切都是为了治疗,没有时间征求家属的同意。在我的请求下,我拍摄了所有的文件。

自从母亲周二晚上住进了302医院,我脑海中也不断回放2021年底我自己在德国首都柏林重症监护了两天的情景。

2021年11月11日,周四下午,我和德国最著名的夏里特医院一起做一个公益活动。我兴奋地穿了一条设计独特的裙子,腿上是薄薄的丝袜,结果这个活动由于新冠疫情被临时取消了,只有我们几位举办者交流工作,聊了两个来小时。我可能稍微着了一点凉,晚上开始肚子疼,这种一阵一阵的肠绞痛,是多年前手术留下的后遗症,我以为并不严重,晚上我还继续工作并吃了饭。

医生跟我说过:您的肠子动过手术,被重新排列了,不适可能会陪伴您很多年。但由于我比较注意身体,每年也就只有一两天不舒服,一般来说这种疼痛经过一晚睡眠再多喝热水,就会好。这些年我更加注意身体,最近两三年肚子一次也没疼过,我已经淡漠了那种疼痛的感觉,但是这次又发作了,就像生孩子一样的阵痛。

这次的疼痛到了第二天周五的中午还不好,而且更加剧烈。我开始有些恐惧,毕竟疫情期间我感觉到压抑很久,而且没有亲人在身边。我给夏利特医院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我说:“Cornelius, 我本不想在周末打扰你,但是我很难受,天啊,我必须把病情说出来。”

一边打电话我就一边开始呕吐,我说,“谢谢你,我跟你说了,呕吐出来了,疼痛就缓和了,我也许就会好了。” Cornelius在电话那端说:“哦,梅,你的病情很严重,周末你不能一个人待着,你马上打电话要救护车。”

十分钟不到救护车就来了,我仅仅拿了一把自己的牙刷,睡衣上披了一件长大衣,就上了救护车。

那时德国的新冠疫情也很严重,发热门诊部里边坐满了等待看病的人。我已打过两针疫苗,不需要做核酸,就被推进去急诊室了。急诊室里人满为患,我被安置在过道上的一张升降床上,整整呆了十个小时。

在这十个小时里,给我打了止痛点滴。因为要做检查,基本上不能喝水,我简直渴得快晕过去,而我看到每个医生护士都穿来穿去,忙得也要晕过去。

Cornelius凭着她的特别工作证带着鲜花来看我,我只能苦笑着:“谢谢你赶来看我,拜托你找到护士,允许我喝一小杯水。鲜花这里是放不下了。”

期间来了医生给我做了PCR核酸检测,医生微笑着说我没有新冠。

这一期间还来了一个医生要给我插胃管,遭到了我的抵抗。这是一位年轻的医生,他半躬身在我的病床前,和蔼地跟我解释:“黄女士,因为您呕吐了,为了保护您的胃不被病菌感染,我们需要给您插一根胃管。”

所以我平生第一次接受了胃插管,年轻的医生继续和气地对我说:“黄女士,别害怕,请你配合我慢慢的往里吸气,慢慢往里面吞,我会缓慢的给你放。” 真是一个小奇迹,没经历过会很害怕,但是那根胃管比较顺利地就被插进去了。

大约夜里九点医生给我做了CT检查,两个小时后医生跟我说可能需要立即做肠梗阻手术。我跟医生解释,这是老毛病了,二十年来几乎每年犯一次,从来没有去过医院也从来没有用过任何药物,不过这次是最严重的。

医生非常惊讶我的经历。夜里十二点左右,医生告诉我他们又会诊了一次,决定把我转送到外科,洗肠,第二天观察病情发展。凌晨一点,我被推进了一间外科部的病房。

周六,我的肠子有了重新通畅的信号。

肠绞痛这个病就是通顺了就不痛了,我又活了。本来Stephanie 和我周六有约,她听说我病了,就带着鲜花来看我。尽管新冠很严重,但是外科住院部依然允许亲友看望病人。

我住的是一个双人间病房,大约40平方米,同屋的女士叫Ina ,她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们慢慢开始交流。本来她周六要出院的,但我们聊得如此投机,她干脆推迟了出院时间,我们都认为在这里住院像度假一样愉快。

周日傍晚,我被允许出院了。医生给了我一份长长的住院报告,告诉我我的肠壁手术后的这二十多年长了一些赘物,这是导致肠绞痛的原因,我应该找一个时间从容地来看病,做个小手术预防,而不要再等到发生肠绞痛的危险时候再看医生。

在夏里特医院从急诊到外科住院的两天多时间里,我只出示了我的医疗卡,之后回家收到一封餐费用单。

我记得,我像一个重获自由的小鸟抱着鲜花回家,当天晚上就去游泳了。我在柏林生儿子和癌症大手术,住过两次医院,但都不是在世界著名的夏里特医院,这次住院简直就是一次人生难得的经历。

我把Stephanie送我的鲜花从医院带回家,向她发送日日盛开的鲜花的图片,表示我的感谢。

回想这些,我坚信妈妈在302医院的ICU也会获救的。

因为相信母亲会好起来,我又开始工作了。周五朋友接我去北京798艺术区,参加由于安排母亲住院而被推迟的工作聚会。

轻松,心里想着妈妈的我,周五傍晚从798发出了一条乐观的小视频。

朋友周五深夜23点把我送回家。

我和妹妹交流了妈妈的病情,妹妹说今天妈妈不舒服,肚子疼。晚上20点妹妹和妈妈视频,妈妈只接了不到一分钟,连爸爸都没有看一眼,就说要休息去了。妹妹已经熬好了给妈妈的银耳汤,我们计划10月1日早上给妈妈送去。

医生下午给我打过电话,要我同意给妈妈做人工肝,医生说周六(10月1日)会安排给妈妈做CT检查,晚点再通知我时间。我和妹妹不满为什么医生没有给我们留联系电话。302医院ICU病房只能医生给家属打电话,家属不能给医生打电话。

命运骤变 生命只有一次

10月1日凌晨两点,我们接到妈妈病危的消息赶到医院,凌晨四时四十三分,母亲被宣布死亡,死因:心源性休克。

汤未至,人已走

计划10月1日周六上午完成此文,对比我和妈妈在中德不同的ICU病房治疗过程,期待妈妈出院回家。然而当我周六一夜无眠,周日凌晨完成这篇文章的时候,结局已经完全改变了,原因却不明。

2022年10月1日,北京的天空下起了薄薄的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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