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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阳人”的特殊春节:提心吊胆、抗拒回家...

没阳只是冠冕堂皇不回家的原因

陈小波,26岁

云层很厚,海天的交界线格外清晰,海鸥在空中像是前进不了。大年三十夜里,我临时决定要来天津等海上日出,打破无所事事的假期。

今年是第三年在北京自己过年。之前爸妈问我什么时候回去,还说在长沙买的房交房了,需要我回去办点手续。我不想回,但没找到理由。结果感染潮后,我一直没有阳,成了顺理成章的理由,我说怕感染86岁的外婆,他们就不说什么了,要我注意安全。

这只是比较冠冕堂皇的原因,更重要是我不喜欢回家,非常不喜欢春节。我爸一直都是在外地工作,只有春节才回家,但每年回去就频繁跟我妈吵架,还会把我卷入其中。可以说春节是我一年当中最孤独的时刻。

上次春节回家,我爸因为我连着三年留在长沙,没去常德爷爷家那边大发脾气,之前去也只待了一天,没有好好陪爷爷。我确实不想回去,我明白那是我的爷爷,但我没有跟着他长大,对他没有什么情感基础。那边亲戚也不是很熟,但他们总拉着我问一些有的没的,小时候他们还非要我表演节目,这都让我很烦,觉得没有自由空间。

初一凌晨一点,我妈给我发了个“新春快乐”的信息,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睡觉。我回,已经睡了。去年八九月我跟她说不要打电话,有事微信沟通。打电话聊着聊着就会吵起来。我要跟同学出去玩,她会问几点回来,跟哪些人去,这个人是谁,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我说不需要这样的过度关心,还总会想通过声音大压住她。

她会说我是你妈当然要问。我觉得她应该很伤心,但好像怎么说都伤心。我感觉她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以有自主做选择的大人,我很窒息。

●大年初一清晨,天津的海边。讲述者供图

大年初三,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这几天在干些什么,说了两句就挂了。一直以来我跟我爸交流很少,连他具体干什么工作也不知道,应该是个工人,但又不是在车间一线的那种,是坐办公室的。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可以跟他们交流什么。初中时,妈妈为了阻止我谈恋爱,顶着门不让我出去,我就感觉跟他们有了些隔阂。

我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年底我入职不到两个月就被公司裁员了。不足一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在找工作时处处碰壁,对方要么嫌我经验不足,要么想要下一届的毕业生。喜欢的姑娘也让我不要给她发消息了。

我尝试从周围朋友处获得一些陪伴或支持,但他们安慰几句便开始讨论玩乐。我体验到孤独,人与人之间存在一个令人唏嘘的距离,每一个人的生活都有各自的方向,所有这些生活的烂摊子,都只是你自己的烂摊子。

接下来的那一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从早到晚打游戏。那时候北京感染潮也来了,两个室友相继阳了,我越发少出门,出自己房间都要戴口罩。12月底的一天,我崩溃了,在床上打滚,捶打床垫。

撒野撒得累了,又开始尝试删除朋友圈来排解情绪。但当我一点点翻自己朋友圈时,看到记录下的窗前春夏秋冬、每一条骑行的线路、毕业照里各种搞怪合影,看到我煲的汤、炒的菜,想起来为这道汤专门买了五年的陈皮。想起自己做过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丧失的个人价值感又重新回来了。

失业那一个多月我还按时给我妈转钱。从我第一笔工资开始,就每月转给她2000块。因为照顾外婆没有收入,大舅每个月给我妈3000块钱,她把一半都给我当大学和研究生期间的生活费。

她会经常通过看视频赚几块钱,还会跟我说走路去外婆家省掉两块公交钱这类事,这让我挺难受的。上学时候我很少花钱娱乐,每当我想出去吃顿好的或者想玩一玩,都会有罪恶感。

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过去七八年她辞职在家照顾外婆,给我的感觉是生活除了照顾外婆,就是我。现在我也不回去,我的那部分没了,感觉她会非常无聊。我跟她说,你要有自己的生活,找你同学玩去,每个月给你多少钱你就花掉。

即使这么久没回去,我也不想家,感觉好像从来也不会非常想念我妈,不会想在家里待着。但我会非常需要人陪,不过这个人不会是我妈。

大年初一清晨,过了预告的日出时间,天稍微亮了一些,但其他地方还是一样的阴沉。没有看到日出,起码看到海了,我就这样宽慰自己。明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没有借口了,那就摊牌,说我不想过年回去,太冷了。

“甚至想要不要去主动感染”

周立雯,34岁

出发回老家前一天,我还在问老公,万一明天发烧了怎么办?那一刻到底什么时候来?我总在担心,就怕卡在我们回家那天。

担心就没停过。当周围人一个个接连阳了,我成了朋友中少数的“小阴人”。元旦之后从居家办公状态里返回办公室,意味着我要暴露在大面积的人群中,很紧张。我纠结着应该打车还是坐地铁,后来决定就像之前一样正常生活。

刚开始上班那两天,我戴着口罩和一次性手套,一进单位就全身消毒,一天洗好几遍手。坐了两天地铁,觉得好像没事儿,就开始跟同事们一起在办公室里叫外卖。发现也没事,整个心态就越来越放松了,有人叫我出去聚餐也就去了。那时候对阳没有多恐惧,开始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今年一月初,有个之前一直阴着的朋友也阳了,我安慰她,换个角度想不耽误过年了。最后进入“决赛圈”的战友一个个“退赛”,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第二波感染潮来了,也开始觉得自己偶尔嗓子痒,浑身没劲。随着年关将近,我又担心别赶到过年阳,如果真要阳不如年前阳了。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去主动感染一下,自己安排个时间。

结果还是挨到年前了,只能减少感染几率,和老公商量好开车回老家。结婚三年多,只回去过一次,我们讨论说,这次唯一可以阻止我们回家的就是当天阳了。现在不是担心阳,只是担心阳的时机不好。

回家路上还是挺激动的,怀着很多期待和想象,你知道会有家里人等着你,会有亲戚朋友等着你,然后会有一种过年的仪式感等着你。这两年在北京过年,觉得和普通的每一天几乎没有区别,除了知道今天是过年以外。而老家的好多习俗,祭祖、放烟花、串亲戚造成了一种过年的气氛。

到家以后,我们发现车库灯不亮,卧室的灯也坏了,听说已经这样一个月了,我公公一直不敢让人上门来修,因为他和我婆婆也都还没阳。过了两天,车库门也坏了,我们坚持要找工人来修,觉得只要戴好口罩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大部分亲戚是在初一跟我们打电话或视频拜的年,走了几个近亲家,全程戴着口罩,不喝水也不吃饭。他们倒是很热情,给我们倒水,让吃瓜子什么的,我们解释自己的情况,他们都挺理解,还劝我们不要出门了。每年初四的家庭大聚会因为我们一家都没阳,取消了。

不过,亲戚们说“你俩在北京居然没有感染”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一种骄傲感,天选之子的感觉。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担心——我们初六刚到云南玩,可别玩的时候阳了。你说你花大几千过来,结果躺在酒店里治病,那多尴尬。

“恐惧在下了飞机后达到顶峰”

陈菲,28岁

本来今年打算不回去过年的,我妈和姥姥也怕我回来感染。妈妈原本在一所大学里当宿管,感染潮之后我就不让她去了,她和姥姥在家一直没怎么出门,都没阳。

姥姥今年88了,有心脏病和肾萎缩。这次好多老人都就没挺过去,我不敢想。我跟姥姥可亲了,是她从小看大的,一直看到我高中毕业出国读书。小时候家里买不起奶粉,姥姥在外面捡纸箱卖钱给我买牛奶喝。我要是把这个病带回去让姥姥感染上,我就以死谢罪。

我自己也很怕感染,因为有焦虑症,从小就会忽然害怕。过年前一周,部门领导突然说要跟别的部门聚餐,还要去 KTV唱歌,我就怕被传上,因为只有我没阳过。我不想去,干脆买了张回太原的机票,跟领导提前请假回老家。听起来很荒唐,其实我也一直想回去,2020年之后都没回过。

疫情第一年封控在家,我花了三个星期把《都挺好》给姥姥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姥姥耳朵不好,反应也慢了,跟不上电视剧里说的台词,字幕也看不清楚,这几年很少再看剧。剧里人物每说一句我就暂停一下,用家乡话在姥姥耳边喊给她听,每天从吃完午饭这样看到晚上。我妈在一旁看着我俩,就老说,你姥姥见一面少一面。

大概也是太想我,这次又突然改变主意说回去,妈妈发来一堆很高兴的表情,没再拦着。1月18号回家那天,我一上飞机就很兴奋,知道姥姥做了一锅焖面等我。但飞机上有三四个人一直咳嗽,我旁边就有一个,我又特别害怕,虽然戴着透明面罩和 N95口罩。

前段时间,看到周围同事感染之后发烧40度,阳康了身体还总是很没劲,又听说可能还有“后遗症”,我就开始很怕感染。在这之前我都不怎么注意,戴的还是那种漏鼻子的防晒口罩。我就不跟同事们一起吃饭了,等着下午三四点才吃,就在自己工位上。

那会儿,有的部门要求症状不严重就上班,我每天都能听到同事咳嗽。有天隔壁工位的同事突然来上班了,也不知道转阴没有,反正我看她没戴口罩,我就特别害怕。相处不到1分钟,我抱着电脑去隔壁楼层找了一个会议室办公。

后来同事们陆续康复回来上班,都放松了很多,也不会特别注意跟我保持距离。我心里介意,但是有时候没办法,还是继续避开吃饭的高峰时间,上厕所都要用酒精喷门把手和马桶圈。

这种恐惧在这次下了飞机后达到了顶峰,忽然觉得就这么草率地回来了。我让我妈拿着酒精在门外等,消杀后晾了10分钟进门,我喊了一句,姥姥我回来了。带着N95口罩的姥姥在厨房里跟我招招手,她正在给我做焖面。我妈不敢让我和姥姥在同一个房间,连忙把我赶进卧室。

我一个人在卧室越想越不安,想过要不把票改了马上走,或者住酒店观察自己几天,反正我已经见到姥姥了。后来测了抗原是一道杠,才心安了一点。不过那天晚饭我还是一个人在卧室吃的。

接下来几天我一直都不放心,连续测抗原,但没有第一天那么焦虑了。我跟姥姥说,我要把你感染了,我就不活了。姥姥说没事不怕。她肯定是怕的,我们亲戚好多人都阳了,也有的没挺过来。

那几天我就在家待着,不敢出门,陪姥姥看她迷上的吃播,年三十一起看春晚。大年初一早上,按照我家传统给姥姥和我妈磕头,姥姥不知道哪来的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要把里面最大的50给我,一定要给这压岁钱。我说我现在都不用纸币了,就拿了一张破破烂烂的10块钱。

●姥姥给的压岁钱。讲述者供图

这天我得去上海了,还要跟男朋友的妈妈一起过节。分别的时候,像之前每一次,我抱着姥姥,亲了额头、两条眉毛、两双眼皮,然后两个脸蛋、鼻子、嘴巴和下巴都亲了一遍。到上海后,我把姥姥给我的那张十块纸币放在了枕头下面。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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