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中时报：谁害死了波兰移民 Robert！

《Lost in Translation》这部电影的中文名被翻译成《迷失东京》，其实倒能更加真切地描述剧情：两个本就迷失於生活的人，因为身处异地，激发了各自内心蠢蠢欲动的不满足，而走到了一起的故事。结局似乎早就注定，两个人最终分开，又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反观「lost in translation」似乎更适合用来描述上个月发生在温哥华国际机场的惨剧。只是，现实版的主角波兰移民Robert Dziekanski惨死於皇家骑警的电击枪之下，无论回到过去，还是开始新生，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是的。这是一个lost in translation的故事。尽管事件发生后，尤其是观看了最后10分钟的录影带后，我们大多数人将矛头对准了皇家骑警，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如果?? 我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如果并不能成立，但就让我们如果一下??如果这之前的10小时能够有一个机构，一个人，提供哪怕是只言片语的翻译，Robert 的死都可能会变成一个母子重聚的喜剧。

移民群体起共鸣

关於Robert 的最后时刻毋庸赘述了，凡是看过录影的人无不为一个生命以这样的方式殒落而感叹惋惜。「他不该死的。」很多人这样说。太多人对Robert 的死和他的家人表示了同情和哀悼。单只是《省报》一家报纸就已经有几百人在网上留言悼念Robert，并鼓励他母亲勇敢面对事故，拿出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仔细阅读这些留言，你会发现，这里有很多人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不难想像，这些曾经英文不好或者至今英文也还没有过关的人在这场事故中最能产生共鸣。

一位来自越南的移民说尽管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悲剧，但对Robert的遭遇感同身受。他早期移民加拿大的时候，英语也很糟糕，经常遇到语言不通，无法让别人明白，甚至造成误会的状况。「那种感觉真的太无助了。」由此，也有很多人提出了加强翻译服务的要求。一位住在Campbell River的居民Lia Grundle表示，「所有加拿大的主要机场都应该有翻译服务。我不明白，Robert Dziekanski什麽都不明白，机场员工为什麽不找人来翻译。难道皇家骑警认为电击枪能够帮助他尽快学会英文吗？！」

内陆一名居民表示，他两名在智利的亲戚，在看过片段後，取消了前来加拿大探望她的计划，因为她们都不会说英语，担心抵埠後未能联络到本地亲戚，不知道会有甚麽後果。这名居民表示，理解到亲戚恐惧的心情，他相信，可能有其他旅客也有相同的忧虑，应该有不少不说英文的旅客对来加拿大的想法都会有所保留。

无人翻译该怪谁

事实上，在温哥华国际机场，很多不同方面都提供翻译服务。温哥华机场管理局副主席Paul Levy介绍说，首先各个航班的工作人员都能为乘坐该航班的旅客提供翻译服务；其次，加拿大边境服务处和海关也有相关工作人员，为使用他们服务的过境旅客提供翻译；最後，温哥华国际机场也有不少的翻译服务。许多地勤工作人员以及身着绿色制服的志愿者可以讲多种语言，而机场的翻译热线则可以提供超过125种语言的翻译服务。而且，这个热线是一周7天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旅客遇到问题後，可以到Information Centre，「我们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能够及时联系北美不同地区的翻译，为乘客服务。」

果真如此，为什麽在Robert Dziekanski的事件中没有一个人想到使用这个服务呢？加拿大电视台在事件发生後曾到温哥华机场做了临时「测验」，结果却并不如意。一位来自波兰的移民Mike假扮不会说英文，向身穿绿色制服的志愿者们打听「国际到达处在哪儿？」连续问了两个人之後，其中一个志愿者把他带到了Information Centre，最初，服务人员以为他说的是俄语，打通翻译服务电话後，俄语翻译才弄清楚，他说的是波兰语。好不容易接上波兰语翻译，却翻译错了。「他告诉我说，我就在国际到达处。可事实上，国际到达处在一楼，而我在二楼的Information Centre。」Mike的脸上有十足的无奈。

或许我们不能因此断言这些服务形同虚设，但其一，旅客们无从得知这些服务存在，更不知道要如何获取这些服务。地勤工作人员中或许他会说汉语，她会说德语，他会说越南话，她会说法语，旅客们要如何判断谁才能与他沟通呢？其二，要获取所谓的翻译热线服务，也必须通过机场工作人员。但似乎并不是每个机场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热线存在这回事，一位志愿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不确定(机场有没有翻译服务)。」

迷失事件常发生

上个星期，朋友的父母结束了短短一个月在温哥华的行程回国去了。然而，一时疏忽，朋友忘了提醒老人不可以携带牙膏以及护肤品的瓶瓶罐罐上飞机。匆忙之下，老人就把这些东西放进了随身的手提包。毫无疑问，这些东西在安检处被没收了。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老人在候机厅等待上飞机的时候，被两个警察带进了「小屋子」。「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又是嚷，又是比划手势的。」老人回国後这样告诉朋友，「最後我们把口袋里所有的东西都掏给他们看过，他们才放我们出来。」

没有翻译，没有解释。警察的指手画脚并不能对他们有任何帮助。老人们带着困惑被带进去，然後又带着困惑走出来。「他们到底想干什麽啊？」老两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警察这麽直接的打交道，显然并不愉快，而且还有些许的受惊。「好歹他们都应该找个翻译给我解释一下吧？」

朋友无法回答老人的问题，她甚至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联想到早前的Robert Dziekanski的惨死，朋友心中唯有庆幸：「这如果是起了争执，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只是她也不明白：「如果Dziekanski的死还可以用突发事件来做借口，那么像这种警察找到我们的事情，好歹都应该准备个翻译吧？是不是旅客的人权就不叫作人权啊？！」气愤与担心溢於言表。

这不过是千万个「lost in translation」事件中不起眼的一个。

一切只能靠自己

对於有移民因此开始担心来探亲的父母的安危，中侨行政总裁陈志动表示感同身受。其实，中侨在机场的服务处就位於加拿大移民局办公室的旁边。陈志动介绍说，中侨在机场的服务处，共有17名员工，可以用23种语言服务。「很遗憾的，我们是从早晨8点到晚上8点工作，又不能进入禁区，所以当Robert Dziekanski的整个事件上，我们没能帮到忙。」陈志动对Robert Dziekanski的死感到十分痛心，也认为机场还有边境服务处的确需要加大翻译服务的力度。

在公众服务方面未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候，自己或是亲友的安全似乎只能靠自己来保护。他的父母也曾从香港来加拿大看他，也是不懂英文，为人子女，他能够体会那份担心。「我的办法或许值得借鉴。」他在一张张卡片上写上常用字句的中文和英文翻译，比如「我要去洗手间」、「这个多少钱？」、「我不懂英文，你可以打这个电话与我儿子沟通，他会给我翻译。」等等，陈志动说，最后一条很重要，留下自己的手机电话，让父母随时随地都能够与你联络，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悲剧发生的可能性。

温哥华机场管理局副主席Paul Levy 认为这样的方式非常有帮助。此外，他还建议航空公司可以在乘客订票时就记录乘客是否会讲英文，是否需要服务。Levy 说这就像残疾人需要轮椅服务一样，从一开始就要知道，越早知道就越容易避免问题。「我们正在进行内部调查，几周内会有更多新措施出台，希望能够改善机场入境区的保安，并且为不谙英文的人提供更好的翻译服务。」

千夫所指还有谁

皇家骑警因为此事受尽了指责，尤其人们在观看了录像带后，都对骑警「残忍的行为感到恶心」，不明白为什麽这些保护公众生命的人可以在一个人大喊「Help」的时候将他置於死地！拍得现场状况的维多利亚青年Paul Pritchard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用「困惑的」来形容Robert当时的状况最为恰当，「周围的乘客都没有觉得他对我们造成威胁或是什麽。」 Pritchard的录像显示，皇家骑警到达现场时，有目击者试图向他们解释发生了什么，但警察们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们直接走向Robert，25秒内，Robert命丧机场。

自此，皇家骑警就陷入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当中，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让很多人直呼「恶心」、「耻辱」，大家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悲哀和愤怒。一位在维多利亚居住的来自波兰的移民谈到了她的亲身经历。上个世界80年代，她的哥哥在波兰因为与警察发生争执而被击毙。「他精神有些问题，而且众所周知那是波兰社会动荡政局不稳的时期。」事件发生后，她来到了加拿大。「我一直认为，如果我们早点来到加拿大，我哥哥就不会死。」她说，「但现在我没那么确定了，我觉得非常耻辱。」

然而，皇家骑警、机场、加拿大边境服务处、海关、加拿大移民局，又有谁不需要对此事负责呢？Zofia 的律师与加拿大电视台对话时这样说：「这些机构代表加拿大。我们不可以认定每个乘客都是经验丰富的国际旅行者，都是长期在各个国家穿梭的商人，他们中很多人都像Robert一样，第一次坐飞机，对於国际旅行一窍不通，一句当地的语言都不会讲。他们要依靠这些机构获得帮助。」

要调查的还有很多

问题接踵而至：Robert如何在禁区内滞留了6个半小时之久，竟然没有边境服务处的人员发现？这样的边境，有安全可言吗？机场的翻译机构翻译人员在哪里？有报道说，机场也曾应他母亲的请求播放广播寻人，但根据加拿大边境服务处的规定，禁区内的Robert无法听到广播。为什麽有这样的规定？机场内的各个机构之间是否有畅通的沟通渠道，对彼此的服务内容了如指掌？倘若如此，皇家骑警为什麽不能拨通机场的翻译热线？

尽管卑诗省法务厅长要求，加拿大边境服务处至今也未对此事进行回应。而Levy则不愿意正面回应机场与皇家骑警的沟通合作问题，「我们做好内部调查後，会进一步与皇家骑警沟通，让他们了解我们的服务内容和程序，以期能够进行更加良好的合作，提供更好的服务。」

如此看来，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目前正在进行的调查之上了。据报道，现时共有5项调查正在进行中??

皇家骑警综合凶案调查组的调查，预期今年年底前结束，可能直接导致刑事起诉。

皇家骑警内部调查，研判4名警员当时的做法是否恰当。

公众投诉皇家骑警委员会负责调查警方的反应是否充足，以及皇家骑警对事件的调查。

验尸官报告，预期明年5月举行，判定死因，以及提出如何避免类似死亡事件的建议。

温哥华国际机场管理局将调查机场安全程序、医护应急反应，以及与加拿大边境服务处的沟通。

一个母亲的痛

11 月17日，温哥华国际机场，花圈、蜡烛、飘扬的红白丝带……雨来的正是时候，如此的悲哀，仅仅靠人们眼中的沉痛是不足以表达的??这是一场纪念仪式，来自温哥华各个社区的人们在这里为Robert Dziekanski送上最後一程。与此同时，在卑诗省的内陆城市Kamloops，他的家人也迎来了超过600名悼念者，希望这个「高大、可爱、温顺、喜欢孩子、热爱地理」的大男生能够安息。

Robert Dziekanski的生命已经永远的消逝了，我们不可能再听到他的说法，但不妨听听他的母亲Zofia Disowski的叙述，或许我们会对这场悲剧有某种不同的解读：

2007 年10月13日上午8点半，我是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开车上路的，从Kamloops到温哥华的四五个小时内，我都在想Robert出机场时，我要怎样的拥抱他，亲吻他。独自离开波兰，在加拿大生活的这8年中，我无时无刻不憧憬着这一刻的到来，和我唯一的儿子相聚。Robert终於可以和我一样，在加拿大开始新的生活。你知道，这要比在我的祖国波兰容易得多。

当天下午，第6070号航班在温哥华机场降落了，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但没关系，Robert 就在这架飞机上。他的过去留在了8,000多公里以外，而他的新生就在离他100多米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他。

但终究，於我，於Robert，这不过是一个永远无法完整的梦……

我望着接机处的大门，每过一分钟，我的心就往下沉一点。我知道他一句英文都不会讲，我知道他一定是卡在某个地方不知所措了，我得寻求帮助。我向机场的工作人员求助，一次、两次、三次，他们告诉我，如果Robert真的在里面，机场的安全人员一定会发现他，并把他带出来。他们让我不要担心。

那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过的大门，於他们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没有人愿意走那几十米的距离。

我又找加拿大移民局的机场办事处帮忙，他们说系统里没有Robert 的资料。后来我知道，如果有人愿意走出办公室，朝禁区内看哪怕一眼，也可能看到Robert 的身影。

然而，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一个小小的善意的举动，就可以避免一场生死离别。

7个小时过去了。我第4次去和服务处的人员沟通。那位女士很确定地告诉我：「他不在这里，你回去吧。」

我哭了。无尽的等待和担心让人崩溃……

我至今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对我说。如果她不知道，不确定，她就应该告诉我她不知道。那样，我会留在机场，我会继续等待。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2点半了。我听到了一个来自加拿大移民局的电话留言，告诉我Robert已经在机场了。

一夜未眠。

再次带着兴奋和开心，我乘坐第一班灰狗巴士赶往温哥华……

等待我的，就是Robert 的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