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相亲节目非诚勿扰被管控

一档相亲节目成为了引发数年来对电视节目最严厉的打压的导火线，暴露出了中国共产党对娱乐业管控的核心领域日益加剧的焦虑感。

China TV Grows Racy, and Gets a Chaperon

中国电视真人秀日益普遍，但不时出现的不雅和过于物质化的镜头引起中国审查员的注意

中国南京——王培杰对于如何打造中国最火爆的电视节目有一套简明的思路：以中国社会受关注的时新话题贯穿全场，让他们在舞台上互倾情愫，终至流行音乐节拍奏响和观众掌声响起。

男嘉宾纷纷不忘吹嘘他们的银行账户、房产和豪华轿车。女嘉宾则有着别致的曲线和优雅的装束，敏锐地将灯按灭。说笑间，各种各样尖锐的社会性议题开始涌现出来：婚前同居、赤裸裸的拜金或政府的一胎化政策。这些问题是中国都市一族在身处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这个年龄段时所难以避开的，就算不总是那么地不加掩饰。

“通过这档节目，你可以洞悉中国的思想脉搏和追逐方向，” 中国资深的电视制作人王培杰如是说道。该档节目名为《非诚勿扰》(If You Are the One)，曾在2010年上半年屡破收视记录，最高峰有5亿多人收看。最口无遮拦的参与嘉宾曾引发一片哗然——一位怀揣演员梦想的女士一鸣惊人地拒绝了一名愿望和她骑着自行车去逛街的男士，她说，“我还是坐在宝马里边哭吧 。”《非诚勿扰》也极大地吸引了海外华人的关注；一些美国大学校园里的学生甚至拍摄了他们自己的版本。这一节目强化了该国的文化影响力，这正是中国领导人所孜孜以求的。

中国约会之夜。 在中国很受欢迎的电视节目《非诚勿扰》里，一名嘉宾在约会失败后走下舞台

该节目已经变得更为温和了。 但是对审查者而言，电视真人秀实在是太过于现实了。节目所展现出来的中国年轻一代的全貌发人深省，这让他们感到不安，威胁要对节目进行封杀。制作人随即开始对节目加以改造。他们希望藉由更年长的参与嘉宾来改进节目质量，还增添了第三位主持人，是一位来自江苏省委党校的略微偏胖的老教授。 “对于节目措辞的使用，我们已经有了进一步设限，以杜绝会引发社会消极影响的相关言论，”这里是位于江苏省的一间控制室，正值某一个早晨，45岁的王培杰这么说道，他看起来清瘦结实，后方是数十块闪烁着的屏幕。

此后，监管方制定了一项影响广泛的政策，并在星期天正式生效，有多达数十档电视黄金时段播出的娱乐节目不得不因此停放。当局显然是认定由《非诚勿扰》和一档大众化的选秀节目《超级女声》所带动的一股趋势已经太超前了，这也为他们出台一项旨在抑制所谓“过度娱乐化”的政策作了注脚。

一档相亲节目成为了引发数年来对电视节目最严厉的打压的导火线，暴露出了中国共产党对娱乐业管控的核心领域日益加剧的焦虑感。几十年来，共产党不遗余力地将电视网络推向市场，但是保守派官僚已经对这种形式的节目——只是用来取悦观众、招揽广告和展现一副并非由政府塑造的全球形象——感到越来越忧心。毕竟，电视在国有媒体兵工厂中居于独特地位：有12亿观众和超过3,000套频道作后盾，电视构成了共产党最庞大的宣传工具，宣传方式可以是依托《新闻联播》，还可透过那些枯燥乏味的历史剧。

“一场冲突已经产生：一方面，他们极力推动赢利性产业的建设，另一方面，他们又在琢磨，这种商业化是否会导致文化品质和道德构建的倒退，”清华大学(北京)钻研电视的教授尹鸿如是说道。

共产党对于“娱乐节目”的定义囊括了游戏竞技、相亲节目及名人脱口秀。正如在西方那样，这些节目制作成本低廉，但是却可以赚取高收视率和广告收益，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电视台只获得政府低额或零补助。事到如今，这些在10月底被公布出来的新规正迫使中国34家上星频道机构的管理层和制作人去从节目编排里剪裁一些娱乐节目，以便去抑制某种监管者所称的“低俗倾向”。

电视领域的收紧在新一轮的文化控制行动中居于重中之重，由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背后监视，行动也正向电影、出版、互联网和表演艺术等领域蔓延。

在10月份的一次会议上，中共中央委员会集中探讨了文化和意识形态，随即，政府监管人员就出台了相关电视节目指导方针。尹鸿曾在会议开幕前夕向官员们建言，他说领导层原本已经打算出台一份旨在将文化产业进一步推向市场的文件。他还说，但是从半年前开始，高官们变得日益担忧“社会道德”，这样他们才将政策导向于文化控制。具体关于到电视节目，他说，“一些老同志”频繁地对娱乐节目和“盲目追星”表示埋怨。

在新规下，这样的电视台每周黄金时段只能播出两档“娱乐节目”。一晚仅有9档可面向全国播出，据官方秋天的一项统计，当时每周向全国播出的娱乐节目多达126档。如果有电视台拒不推行节目压缩，由监管机构调集的一个专项小组将决定相关节目的去留。新节目的主打概念将必须获得审查人员的通过。各卫视台也被要求去筹划更多的新闻节目以及播出至少一档用于弘扬中国传统美德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节目。

行业监管机构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SARFT)也毫不掩饰地将手掌心伸向电视剧。2010年，它表明了对于谍战剧和穿越剧的反对。11月底，它又出台让全行业措手不及的重招，规定不得在电视剧中间穿插广告。“问题的核心就在于广电总局试图要让各电视台台长返璞归真，”一名曾经参与《非诚勿扰》编制的匿名者如是说道。什么才是返璞归真？在这个国家，电视台理应该充当党的喉舌。你应该去播放一些宣传鼓吹类节目，而不是为了吸引眼球去制造轰动效应。

引发轰动的拒绝。 “我还是坐在宝马里边哭吧 ”
《非诚勿扰》舞台上，马诺一鸣惊人地对一名男子讲道

金钱效应

控制电视不仅仅只是意识形态观念学的，同时也同广告收入分成和业内人士的竞争相紧密联系。广电总局官员同中国最大的国营电视机构中央电视台(CCTV)走得很近。央视仍然占据着行业主导地位，但是由于省级卫视频道以制作最受欢迎的娱乐节目为利器，也得以从央视抢占了一部分市场份额。央视同国家广电总局存在着一种人员周转关系：11月份，一名前广电总局副局长胡占凡接手了中央电视台台长职务。央视还会将年收入的一小部分馈赠与广电总局。据来自央视的统计资料，从2001年到2005年，它向广电总局输血达6.75亿美元。两相对比，省级卫视只会向所在地方当局进贡，使得地方当局几乎没有动力去对深受欢迎的节目加以审查。

因此有业内观察家认为，广电总局对娱乐节目的重拳出击部分指向于进一步充实央视的行业地位。在10月份下发的新指令或许已经为央视带来了额外利润。 11月7日，央视在其2012年度广告投放年度招标中狂揽22亿美元，同比增长12.5％。广电总局和央视官员对我们的多个采访请求均未作出回应。

收紧钳制可能会适得其反。有分析人士指出，电视被规管得越紧，那么观众将会更多地选择互联网观看电视节目，广电总局对这一领域几乎是束手无策。

在去年审查人员迫使《非诚勿扰》进行重新编排以后，该节目的收视率出现了下滑。如何保住《非诚勿扰》在综艺节目中的收视之王地位，王培杰和他的一班工作伙伴已经找到了应对之策。江苏卫视拥有该节目的播映版权，在11月份举行的2012年度广告招标上，《非诚勿扰》赢得了该台总投放量3.45亿美元中82％的惊人分成。

江苏卫视不顾一切地祈求审查员手下留情，以便让这档时长90分钟的节目继续留在周六和周日的黄金档。王培杰说，该台还正在对另外六档娱乐节目进行剪切，并且正在打造几档旨在弘扬“社会责任感”的新节目 。但是一些人对审查人员是否会宽大处理表示疑惑。共产党的喉舌《人民日报》在10月份曾登出一篇评论文章，对两档节目所带来的社会消极影响感到痛惜。一档是颇具影响力的达人秀《超级女声》 ，自2004年在湖南卫视首次亮相以来，该节目因被责为“庸俗”而多次受罚。9月份，该节目被叫停。第二档则是《非诚勿扰》 。文章写道，“ 一些节目以猎奇为动机，以窥视为目的，以隐私为依托，大肆宣传拜金和享乐，引起了观众的反感。 ”

分析师出场。乐嘉出现在《非诚勿扰》节目现场的显示频上，他充当该节目的“心理分析师”

观念冲突在《非诚勿扰》最近于北京的某录音棚进行的一次录制期间，23岁的男嘉宾王炎告诉在场女嘉宾，他喜欢穿丝袜的女性。让观众觉得有趣的是，女嘉宾开始盘问他。话题而后转入到对女人腿部尺寸的讨论。

“ 你喜欢腿短还是腿部中等(S- or M-sized )的女性？” 在场的一位女嘉宾佐藤爱问道，她是一位单身母亲。

“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两者间的不同，”王岩回答道。 当家主持人孟飞插话道：“ 她是在问你喜欢SM(性虐待)吗？”

“ 我没有问他有关SM的问题！ ”佐藤爱说道 。观众一边笑一边拍掌。但是，在11月12日该期节目播出时，这段对白已经被删除。

针锋相对曾经是该节目的标志性特征。该节目创办之初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超越在中国电视上可讨论话题范围的极限。 “我们希望不同观念的碰撞能够擦出火花来 ，” 王培杰说道。

在一波波烟雾缭绕中，王培杰和邢文宁两个人开始了多轮谈话，邢文宁是同赫斯特国际集团(Hearst Corporation)拥有合作关系的媒体产业人士，《非诚勿扰》的构想即是来自于他们谈话席间。邢文宁是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的毕业生，2009年秋天， 他正在贝塔斯曼（Bertelsmann）旗下的弗里曼特尔传媒（FremantleMedia）工作，他的任务是说服中国电视台或制作公司去购买节目版权以对其加以改造。弗里曼特尔传媒其中的一大资产是《约我出去》（Take Me Out），一档在英国颇受欢迎的交友节目。邢文宁走进了两家最敢为人先的电视台，即湖南卫视和江苏卫视。身处江苏卫视，王培杰一直很善于接受新思想。他从1980年代末期就开始为江苏卫视工作，亲眼目睹了整个行业的变迁。1997年，随着卫星电视的创建，不少省级电视台获得了在全国的落地权，并开始在广告收入上同央视展开竞争。一时间，央视和省台纷纷加大了娱乐节目的制作量。“在少数的几家实力最强的电视台中，竞争已经呈现出白热化状态，” 王培杰如是说道。王培杰说，他还想再开发一档交友类节目， 以“剩女”和“剩男” 为主打概念，他们有事业心，但是还缺少一个伴侣，这正是中国时下的一个热点话题。这个节目也将会成为进入“富二代” 生活的一扇窗户，他们是中国新富阶层的后代。

在角逐《约我出去》的版权大战中，湖南卫视抢得先机，击败了江苏卫视。但王陪杰紧随其后地推出了他自己的版本， 联合利华（Unilever）本来是要参与对新节目的赞助的。

“If You Are the One” 在中文里被称作“非诚勿扰” ，现场舞台被设置得像一个特别法庭。24名单身女性站立在熠熠生辉的台桌后面，然后向一名潜在的异性伴侣接连发问。交谈主持人是孟飞，光头模样，先前是一名诙谐的新闻主播。他的搭档乐嘉和他一样也是光头，但显得更富有朝气，也更修长，被称为是该节目的“心理分析师” 。

2010年1月15日，《非诚勿扰》第一期播出，并就此确立了节目的基调。“ 跟我在一起，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 23岁的第一位男嘉宾张咏翔吐出了此一句话。他的家庭开办了一家工厂，有1,000多名工人。一段视频尽情地炫耀着他的大型公寓、白色轿车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连排鞋子。在一段段视频中，其他各位男嘉宾也纷纷以图像的形式将他们的财产公诸于众。

在这一期节目接近尾声时，一名脚穿红色塑料及膝靴和身着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女嘉宾表演了一支椅子舞，这种场景出现在脱衣舞夜总会看起来会更适合。

但是严肃的议题也不经意地凸现于谈笑间。就张咏翔为什么坚持至少要生一个儿子的传统观念，有女嘉宾向他发出了质问。“ 今天的年轻人敢于去表达自我，” 王陪杰这样说道。“如果你害怕表达自我，你就会显得不够真实。”

尊严扫地

在女嘉宾马诺以“宁在宝马中哭泣”的言论拒绝了一名男子后，《非诚勿扰》一时变得声名狼藉。 马诺同时收到了来自支持者和批评者的上千条留言。支持者说她只是公开地说出了很多女人内心的想法。

23岁的马诺在一次访谈中说,制作人已经告知各位女嘉宾不要去伤害男嘉宾的尊严。关于宝马言论，“ 因为他们见识了我的坦率，所以他们还想从我嘴里听到更多有争议性的东西，” 她如此说道。

在另一期节目中，朱真芳无情地拒绝了一位请求者，声称任何想要跟她握手的人必须先付200,000人民币（约合32,000美元），因为“我的男友就是要20万月薪才行的”。另一名女子闫凤娇在其裸照流传于网络之后迅即成为头条。

《非诚勿扰》的观众向潮水般涌来。到2010年5月份，该节目的收视率仅次于各卫视频道都被强制要求转播的央视《新闻联播》。 《 中国日报 》称其为“ 道德上模棱两可和视觉上惊险刺激” 。相亲节目跟风潮也突如其来，一个个节目在抄袭上甚至更加地毫不掩饰。

审查人员显然感到不快。在6月份，江苏卫视和湖南卫视的一把手一起被召集到北京参加一次有广电总局官员与会的会议。“ 它们相当地刺眼刺耳，” 一名作了简报的与会者说道。要传达的信息很明了：为节目降调，否则就面临撤销。广电总局发出了两条告示。一条说：“ 禁止以约会的名义羞辱和攻击参与嘉宾； 禁止谈论低俗的涉性话题； 禁止渲染唯利主义和其它不健康的、错误的婚姻观；禁止播出没有经过审查和编辑的节目。”

浙江卫视撤销了一档交友节目。一段时间内，所有的电视台看起来似乎都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在湖南卫视的《我们约会吧》的舞台上，一个人回想起一名制作人对全体班底人员所说的话： “ 我可能会在任何一分钟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你们所有人都得打包回家。 ”

在《非诚勿扰》6月26日的一期播出时，该节目的粉丝很快就注意到了相关变化。最显眼的是加入了第三名主持人—— 黄菡身为人母，在当地的党校教授心理学。所有的女嘉宾已经被置换，显得更柔和一些。男嘉宾也是如此。并且，到场嘉宾不再有提及收入。“ 我们开始去挑选一些年龄层次更高的参与者，他们有着更强烈的结婚意愿，” 王培杰如是说道。

有一人说，现在，每一期节目在播映前必须得在内部被反复审核至少六次。制作人还要求主持人要将现场谈话引向社会话题，但需更巧妙。 “ 嘉宾言论不再是像以往那样尖锐了，” 34岁的铁杆粉丝郭薇(音译)这么说道。

当审查人员拿娱乐节目开刀时，王培杰说他希望在被问道时他们能够记住《非诚勿扰》作出了改变。节目现在抬高收视率的方式不再是通过激烈的言语交锋，而是通过开展网络推广和让海外华人也出现在舞台上。在节目的网站上，最初半年播出的所有期数都已经被删除了。“ 我们的节目一向都是守规矩的，” 他最后说道。李碧波(音译）和尹艾迪(Edy Yin)参与了调查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