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一部电影让他失去十年青春和自由
2018年2月14日,在美国国会一场有关西藏局势的听证会上,顿珠旺青作为证人出席(美国之音视频截图)
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拍了一部被中国政府查禁的纪录片,然后被抓,判刑六年。
出狱后的三年半中,他仍遭监视,行动受限,直到2017年底,经过一场艰难而危险的逃亡之旅踏上美国的土地。
有人说,中国政府欠他十年光阴。他说,如果重新来过,他还会做同样的事。
一场赌上青春的冒险
顿珠旺青,1974年出生在青海藏区一个农民家庭,没上过学。2007年10月,他和朋友、僧人久美嘉措在青藏高原展开了一场冒险之旅。
他们骑着摩托车,带着一架摄像机,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跑遍藏区,用镜头记录藏人讲述生活在共产党治下的无望和挫折。
十年后,回望这段经历时,他对美国之音说,拍摄前他把家人安顿在印度,一个人回到中国,他深知这意味着怎样的风险。
他说:“ 我百分之百地确定我会坐牢,我不相信中国的法律。我生长在这里,清楚地知道过去50年来共产党的策略。当我拍《不再恐惧》这部纪录片时,我也告诉我的受访者,你们可以会坐牢、判刑、挨打,但是他们说,如果你能把这些录像带交给达赖喇嘛,我们就不会有丝毫遗憾。”
短暂相逢后厄运降临
因为这部电影,顿珠旺青和英籍藏人德庆边巴的人生轨迹有了短暂的重合。
上世纪60年代,德庆边巴的父母离开西藏,定居英国。她在伦敦市郊出生长大。28岁那年,她决定到北京学中文,因为她意识到,想要真正了解西藏,就必须知道中国是怎么回事儿。
在中国期间,一天,旅居瑞士的藏人朋友嘉央慈诚请她帮个忙。
德庆边巴告诉美国之音:“他要我2008年3月时去一趟西安,去见一个人,拍一些素材,那个人会给我一些录像带。我不了解更多细节,只是很高兴能被派上点用场。我从北京到了西安,见到了顿珠旺青,我们在一起呆了一天,我拍了一些视频,和他聊了聊。我把那些录像带从西安带回北京。此前,他们已经把录像带分批寄到了苏黎世,我很高兴能帮忙送出这最后一批带子。”
西安一别后不久,顿珠旺青就在青海被抓。
他回忆说:“他们把我带走时,我不知道是去哪儿。我被戴上手铐、脚镣,头上蒙了一个头套。在拘留所里,我的手和腿都被铁链绑起来,胳膊被拽得生疼。他们不拿我当人看,用电棒折磨我,不给我吃饭,不让我睡觉,折磨了我七天八夜。”
当年7月,厄运也降临到德庆边巴的头上。
她说:“那天,我正准备去上中文课,打开门时,有很多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们告诉我,你必须马上离开中国。他们说,我参与了一些非法的事。我问他们,我做了什么?他们说,你自己应该知道。我说,我要给北京的英国大使馆打电话。他们没让我给任何人打电话,我得立刻跟他们走。我被送上一架飞往伦敦的飞机。”
境内藏人的心声
与此同时,在瑞士,嘉央慈诚正在加紧将这批偷运出境的录像带剪辑成片。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不再恐惧》在北京秘密放映。在瑞士和印度达兰萨拉,也有很多人看到了这部影片。
这是第一部由中国境内藏人拍摄的纪录片,也是第一次,上百位境内藏族男女老少的心声为外界听到。
他们这样描述期盼达赖喇嘛回到故土的心情:
“我们把我们所有的祈祷献给达赖喇嘛。我们所有的祈祷里都有达赖喇嘛。我们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牧民,但这是我们的信仰。”
“达赖喇嘛的回归是我最大的心愿和梦想,但是这看来难以实现了。我只要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内心便充满了信仰、忠诚和深深的悲伤。现在的局面毫无希望。我感到身心交瘁,就好像一个人独自走在慢慢无尽的长路上。”
“我60岁了,如果能在临死前见上他(达赖喇嘛)一面,对我来说比100匹马和1000头牛更有价值。”
“如果达赖喇嘛回来,我会高兴得跳到河里去死。”
“六年很长,但是值得”
此时的顿珠旺青还在看守所中煎熬,等待他的是一场秘密审判、“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六年刑期和无尽的酷刑。协助他拍摄的僧人朋友久美嘉措也几次被拘押,饱受酷刑。
回想听闻法庭宣判时的心情,顿珠旺青说:“我当然很难过,他们没有让律师出席,也没有告诉我的家人,这是一次秘密审判。六年很长,我别无选择。但是我觉得和其他藏人的遭遇相比,我的刑罚要轻多了。有些藏人仅仅因为旁观了一场自焚,就被判了三四年,甚至还有很多人什么也没做就被判刑,而我却拍了一部纪录片,让全世界很多人看到。”
在狱中,他第一次看到剪辑完成的纪录片。狱方的目的是想要从他口中套出受访者的信息,而他却沉浸在旁若无人的喜悦中。他说,看到影片最后自己在火车上唱着一支献给达赖喇嘛的歌曲时,他的心被感动和自豪紧紧包裹。
相隔十年的团聚
2017年圣诞节,经历了六年牢狱生涯和三年多的监视居住,顿珠旺青逃离中国,辗转抵达美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他拥抱了阔别十年的家人。
2018年2月14日,在美国国会一场有关西藏局势的听证会上,顿珠旺青作为证人出席。
美国联邦参议员马可·鲁比奥对他说: “旺青先生,我们欢迎你来到美国!欢迎来到安全、自由的国度。”
顿珠旺青在证词中说:“我踏上了自由的土地,但是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政治犯仍然生活在共产党严苛的统治下。”
失去自由的十年,在当年那个小伙子的脸上深深地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但是顿珠旺青告诉美国之音,即使时光倒流,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会做同样的事。不仅是我,还有很多西藏的政治犯有着和我一样的目标。是的,如果重头来过,我还会这样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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