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15博客:在多伦多当了一回拆白党
拆白党一词,在江浙方言里大致是江湖骗子的意思。这次拆白党经历,大约发生在三年前。
那时刚买了房子不久,背上了按揭的包袱,顿时觉得捉襟见肘,想着找个兼职赚点钱,就算不够付按揭,够地税也行。一日在网上看到广告,某培训学校招聘教师,讲授一系列热门课程,其中包括我曾考过的一门证书。这个考试我花了很多功夫,差不多考了满分,有信心给人讲课。于是,我打电话和那家学校联系,约了校长面谈。
我从没有参加过这类培训班,主要是因为家务太多,时间不好安排。但我觉得培训班是有用的。对于初入行的人,有人提点,总比闭门造车强;对有基础的人是一种强化;个性懒散的,相当于花点银子,逼自己跟上学习进度;就算是通过上培训班,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是一种收获。
校长很健谈。听我介绍了一下情况,当场拍板要尽快开课,计划是,第一周在网上报上展开宣传攻势,第二周开设公开课,只要凑够三四个人报名,就可以正式开课了。我说三四个人会不会太少。校长说,新课都是这样开起来的,慢慢就会热了。当时,我颇有一番与他携手创业的热情。临走前校长告诉我,他会找一个写作高手把我的情况写篇文章,而且还会适当地拔高一下,让宣传效果好些。理解,宣传嘛,当然要站在一个高的角度。
效率真快,三四天后网上攻势展开了。文章还不短,要拉动网页右边的滚动栏至少三遍才能读完;是用访谈的形式写的,先是课程概况,然后隆重推出主讲人ALEX。
ALEX是北美著名高校硕士。这是我吗?我和北美高校的唯一联系,就是递过几份申请,拿到过一份录取通知书,结果也没去念。忙着找工,带孩子,我连ESL的结业证书都没拿过。在国内读的那所大学,排名应该能进一百强吧,但怎么也算不上名校。可是转念一想,英雄莫问出处,权当自己拥有北美同等学历算了。
ALEX有多年国内高校教学经验。我有教学经验没错,在我最崇尚小资的人生阶段。最喜欢的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到杭州大厦买几件刚上市的新衣,然后坐在哈根达斯店里品着冰激棱,享受窗外的西湖美景。可是这个的一个午后,是要用去我一个月的工钱的,所以不到三个学期,我就成了教师队伍的叛徒。可是再一想,因为资历浅,在这三个学期里,我也就反反复复地上过一门基础课,课的内容,差不多也就是要讲的这个证书内容。这次考证书,是我在加拿大参加的第一门考试,前后看了五篇书才敢上考场,这些理论概念都快成了我脑子里的固定细胞。只要我把课讲清楚了,帮助学生把证书拿到了,没有多年教学经验也无伤大雅吧?
ALEX是北美大型公司高级经理。大型公司没错,名片上也有经理这个词,可是我们那个部门,总共三十来号人,象这样的经理有十个。只是个称呼而已,下面没人归我管,也还没有冠上高级的称号。对这个宣传高度我是有些害怕的,万一遇到同事怎么办,我脸往哪搁?可是又一想,我们部门的人差不多都有这个证书,谁还会来听我讲课!有了这么个侥幸的心思,也不去多虑了。
我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去准备公开课的讲稿,尽量提高自信程度,以配合自己在文章中的形象。公开课那天来了十多个人。校长首先致辞,把我在文章中的事迹又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看文章时没觉得怎样,当场被人这样捧着,我觉得自己脸红了几次,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微笑。
我讲了那个证书的重要性。虽然只是一个初级证书,但是对它的重要性我是深有体会的。刚进公司时,我是按小时算工钱的临时工,归一个类似于游击队首领的经理管理。哪个部门要临时用人,游击队就去哪里补缺。我们的工作场所遍步大多伦多。一次经理问我愿不愿意去很远的一个部门干几天,每天四个小时。那确实很远,要换四次车,快两个小时才到。花四个小时的路程去赚四个小时的工钱,当然是不划算的。可是为了体现革命一块砖的精神,我还是去了。美加大停电的那天下午,正是我回家的时候。大热的天,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手机信号不通,我穿着高跟鞋,在BLOOR地铁沿线由西往东,走了三个多小时。那天赶上超市牛仔骨特卖,下班时我买了十磅。红军长征,不得已也要把枪炮扔到河里了。我就是没扔那袋牛仔骨,因为它用掉了那天一半的工资。不久以后,一个部门有职位空缺,要求是有那个证书,会讲中文,我有幸拿到了那个职位。虽然不是高薪厚职,但至少是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份固定的收入,结束了那种东奔西跑,还要担心下一次工钱的日子。可是,在那天的公开课上,我没法把这样的切身体会和他们分享。因为当天的我,已经被包装成了一个拥有名校学历和高级职位的奇葩。这样的奇葩,一直都应该是盛开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用不着有那样的窘迫经历。
我讲完了以后,是自由提问时间。第一个问题:你们这个培训班有真题吗?我说没有真题,都是些概念性的东西,把书看明白了,把每一章的课后问题练习一两遍就能通过。这时校长打断了我的话:我们是有真题的,在另外一个老师那里,到时一定会提供给大家。他有真题吗?没跟我说过。第二个问题是:你们能介绍工作吗?校长马上回答:我们有丰富的工作介绍网络,曾经介绍很多考过证书的学员找到工作,ALEX的公司也有REFERRAL的PROGRAM,也一定会热情帮助大家。这时我感觉到台下投来两道信任的目光,让我很是不安。我们公司有REFERRALPROGRAM是不错,但所有招人的信息都是在网上发布的,应聘人如果填上介绍人这一栏信息,会不会增加录取的可能性,我也不知道。一旦录取了,介绍人可以拿到一笔介绍费。所以说,如果台下的人把我的名字做为介绍人填上去,受益的人好象是我。
第三个问题最关键了,学费。校长说,定价1200,首次开班优惠是800。有人问,能再便宜吗?校长说,最少是600.然后他给大家发放报名表。拿到报名表的人个个表情麻木,过了几分钟也没人反应。为了打破冷场的局面,校长说,要不这样,大家今天就交50块钱的押金,下次再全额付款。还是没人反应,校长再说,20也行!这一刻,假笑了一天的我终于心理崩溃。台下一个与我年龄相访的女士,也快步离场了。她离开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至今我还记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鄙视。她到底是看出来了,我没有名校硕士的才情,没有高级经理的气质,我和校长象是两个卖盗版光盘的小贩,先标榜卖的是还没上市的畅销片,每张100元,见没人买,就说因为正版已经上市,含泪降价50;一降再降还是无人问津,最后用红笔打出广告:结业流血大甩卖,光盘$0.99一磅!
在那道鄙视的眼光中,我匆匆和校长告别。我要走了,他似乎更高兴,这样他更可以挥洒自如地收拾残局。当晚我给他打电话,说这课我不上了。为了面子上好过些,我说是因为家里有点事。这时校长火了,他说我走后,已经有四个人报了名,马上就要开班了,我这时候说不干,行为道德有问题;而且他花了很多钱搞宣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我再三道歉,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惶惶不可终日,怕他要追究责任。宣传材料我看了,知道那有骗人成份,但还是去上了公开课,这已经快是拆白党;在公开课上,我给了人可以介绍工作的企盼,已经在本质上变成了拆白党;关键时刻我脱身不干了,那就是两个拆白党之间的内讧。又过了一个星期,形势逆转。网上的一篇文章把我给乐坏了。那是一模一样的宣传文章,某培训学校又要开那个证书的公开课了!只是主讲人换了名字。还是与名校硕士和高级经理的访谈,连考试的分数,也和我的一分不差。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可以放心了,校长不会找我麻烦了。
这两年,那个证书还是挺火的。如果我坚持下来,几年的地税钱也应该赚到了。为金钱奔忙,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赚钱感受,已经超越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无力呵护那一个个一碰即碎的谎言,更没有勇气应对台下一道道信任或是鄙视的目光。
有一次在同乡会活动中碰到一个老乡。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他去过那堂公开课。记得课前还跟他聊了几句。他原来是学建筑的,跟我们这行完全没有联系,但很想通过培训班学些东西,然后转行。我还记得他熟悉亲切的家乡口音。他也直说我面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也可能他想起来了,只是好心不说,不想让我难堪。是啊,这江湖上拆白党太多,还是让我们相忘于江湖吧。
选自Alex15博客“活在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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