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爱情：有感于加拿大人的hobby

圣诞节收到去先生的姨姨家party的帖子时，我有些踌躇，因为我听说姨夫供职的汽车制造公司，因为这一阵子的经济危机而大量裁员，身为副总的姨夫也未能幸免。虽然过去在姨姨姨夫家party过很多次，连吃带喝不说，有时候还有礼物相赠，而我们也一向吃喝拿得心安理得，用我的话说：“他们家不难于此嘛”。可这一次，因为早就听说姨夫患有糖尿病，再加上失业，这雪上加霜的时候，party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怀着忐忑的心，我们来到姨夫家。门一开，迎接我们的先是欢蹦乱跳的Whisky, 接着就是姨姨姨夫的大怀抱。我偷眼望去，似乎一切照旧：姨姨仍是满脸热情洋溢的慈爱，姨夫依旧诙谐爽朗。走进客厅厨房，发现和原来很不一样，仔细打量，原来厨房墙上的那些蓝色手绘的盘子都不见了，换了时下流行的中性色；顶棚上的吊灯也不见了，换成了镶嵌式的小灯，满天棚都是，闪闪烁烁的，像满天的繁星，煞是动人。中性色和顶灯将他们原先那个乡村风味的厨房，一步带进了新的世纪。我这么想，也就着么说了。姨姨笑了，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以前的厨房虽然喜欢，但是用久了难免觉得“视觉疲劳”，所以就想着换一个样子。再一聊，发现原来墙和顶灯的活，都是姨夫自己，日做夜赶，花了一个多星期才完成的。看到我吃惊的面孔，姨姨笑说，这还不算什么，又指着客厅里那个两米多高的落地式自鸣钟说，那也是你姨夫的杰作呢。

真没看出原来做CEO的姨夫，还有这么“几把刷子”。可能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即使离开了工作岗位，也不至于自爱自怨，一味消沉的原因吧。再看看走廊和family room里悬挂着的姨姨的作品：一件件精致的quilting 作品，我就知道，这一对夫妻，不管他们的工作发生了什么变动，他们的生活出现了什么困难，都不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多大威胁，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心爱，有爱，便有信心面对不幸。

姨姨和姨夫的事例，更加肯定了我的一个观察：在北美，hobby 简直就是一种生存需要。不是我夸张，而是有实例为证：老公的叔叔，现在是伦敦大医院的名医，可是他从前的理想是当农民，现在既然农夫做不了，就养花，满坑满谷地养，既调节了工作带来的紧张的神经，又不至于丢掉儿时的梦想，岂不一举两得？老公的妹妹，公司法的大律师，每次出门，除了她的公文包，另外总提着一个小包包，任谁也猜不出，那里面静悄悄藏着的，是一团团五颜六色的毛线。原来她好织，庭上庭下，一有空就织，至今还真成绩斐然：公公的毛毯，老公的围巾，我女儿的上衣和帽子……还有我的朋友Jay, 计算机专业出身，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孩子，猜猜他的最爱？冰球？女人？游戏机？都不是。他最爱的东西是：十字绣。当我头一次看见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绣花的时候，我也想笑，可是他毫不为动，一腔“不爱武装爱红装”的决心，任谁也动摇不了。

细观这些人，我觉得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充实。人生苦短，而人人未必都能作他想做的事情，或者做他想做的人，可是爱好，却是人人都有可以保持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招谁不惹谁，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快乐一些呢？

对别人的爱好有着如此的理解，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hobby的爱好者呢。从前在国内就爱写爱画爱时装爱缝纫……总之是美的东西都让我心动，能自己动手制造美的东西更让我投入。到了加拿大，原以为要和这一切说再见了，原因不说大家也知道。可渐渐地，过了若干个年头，我发现我又拾起了从前的旧爱。不知道是加拿大的生活太单调，还是因为到了老移民阶段，生活比较舒适了，我又可以“风花雪月”了，总之，我是一天不上上网码码字，或者一天不捉摸着给女儿缝个什么新式样的裙子，我一天睡觉就不踏实。

说到缝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奶奶和我老公的奶奶。同代人，不同的国度，却都是缝纫的一把好手。奶奶在世的时候，她的衣服裤子甚至鞋子袜子，都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更不用说她给自己的子女儿孙所做的一切。我的缝纫的嗜好和技巧，我想都和奶奶潜移默化的影响有很大关系。而老公的奶奶，在去年去世后，将她用了大半辈子的一台“Singer”缝纫机留给了我。我想在这么多孙儿孙女里，她单单挑选了我，一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姓女子，原因大概就在于我们是“惺惺惜惺惺”吧。奶奶其实是一个会说六国语言会自己画图纸盖房子的奇女子，可是在我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她告诉我说，这一生让她感到最快乐的，其实还是缝纫这个hobby。

Hobby对本地人如此必需，对移民更是如此。这倒也不是说，人人都要靠拾荒或做木匠缝衣服来养家糊口，而是说在这个异族文化相对荒芜的土地上，什么牵挂都没有——海归不可选，朋友相去远，同事不可亲，爱人不容易……如果再没有个心爱的事情做做，那荒芜的不单是土地，就连心田，也要赤焦赤干的了。

浏览海外华人的网页（尤其是博克），就不难发现，华人在异国他乡之地努力扎根的决心：在他们辛勤建筑物质家园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家浇灌自己的精神家园：时装美食家居文学手工艺……尤其以美食和家居两项最为流行。美食，自不用说，中国人即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没有米粥小菜作早点，如果一天不吃一顿炒菜米饭，好像根本没有吃饭……既如此，把钻研吃钻研喝当成一种爱好，也是一件既实用又赏心的艺术；至于家居，中国人对于空间一向是“紧巴”惯了的，这忽然间有了楼上楼下的奢侈，可不得好好折腾折腾？这折腾来折腾去，也变成了爱好——当一个人的心有所归属时，他的身体才会真正有所归属。

最近又看起了久违了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其中一集叫作“显贵的主顾”的，印象尤深：奥地利的单身贵族，有收集中国瓷器和女人的嗜好，为此他不断地作奸犯科，邪恶之极。最后他当然没有逃脱高明的福尔摩斯。可是这个人，我想，他为什么能对女人有那么大的魅力、从而能够收集一百多个女人呢？原因是他虽然邪虽然恶，毕竟是一个有“生活内容”的人，一个还有“爱”的人，有爱就还有人性，虽然是一种贪心的坏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