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都市报特稿：谁令他有家难回？

《“加拿大制造”难民》一文在本报发表后，近两个星期来，记者不断接到读者来电，他们纷纷结合自己的经历，控诉那些无良的移民顾问无顾他们身处惨境，为求赚钱，人为地制造人间悲剧，令他们身心备受伤害。

王立原在中国河南省开封市林业局工作，他说前个星期读到记者写的文章后，当时就想到报社来找记者交谈。“心里憋了很多话，一直想找个能信任的人讲讲。我知道现在没有谁能帮我，但确实想把那些苦水倒出来。”

以下是记者与王立的采访对话。

被老乡变为“难民”

记者（以下简称为“记”）：你们是怎么来加拿大的？

王：我们是以公务考察的名义过来的，原计划是考察加拿大林业经营，顺便购买一些树木草籽，希望能将这里的经验带回中国，以我们的优势，尝试发展私营林业。

记：签证好签吗？

王：之前我认识这里一位郭姓同乡，他知道我们想尝试经营私营林业，就介绍我们认识了省外办一位姓广的处长，由他协助我们办理赴加考察手续。

记：你们来了多少人？

王：五个人，我是团长，还有省外事办的广处长也来了，五人中有一位是我妻子。

记：什么时候来加拿大的？

王：去年5月31日。

记：来加拿大去考察了吗？

王：去了。我们5月31日飞温哥华，当天就转到温尼伯（Winnipeg），你看，这是我们考察牧草公司的照片（王出示照片），我们是真真正正去考察的。

记：那为什么后来办难民呢？

王：我们在曼尼托巴（Manitoba）考察了三天，6月3日从温尼伯飞多伦多，休息了两天后，见到那位郭姓同乡，他当天就对我们说，我陪你们去找律师办 难民吧，当时我听了吓了一跳，觉得能留在加拿大固然是好，但从没想过要走这一步。郭见我在犹豫，就想方设法劝解我，说来加拿大考察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留下来 的，这是移民加国的最好方法。

记：后来呢？

记：后来郭为了使我们能相信他，特意带我们到唐人街上一所移民公司。那间公司的老板是位姓李的女士，李女士听完我的情况后说，最近政府对难民的审批很松， 你们这种情况要留下来应该不成问题，等聆讯通过后就可以申请子女过来，整个过程不到两年时间，全家人可以在加拿大开始新生活。

记：然后你们就决定留下来办难民？

王：对。我们确实被郭姓同乡和李女士说动了心。

记：5个人都决定留下来吗？

王：没有。省外办的广处长因为妻子生病，提前回国了。

记：郭为什么要劝说你们留下来？

王：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与那间移民公司有利益关系，他将我们介绍给李女士，移民公司会给他钱。当然，要全怪这位老乡也不对，因为是自己选择走这条路，怪不得别人的。从头到尾没有谁拿支枪逼你走这一步。

被移民官质疑的法轮功学员

记：你们最后选择了那间移民公司为你们办理难民申请？

王：是的。

记：他们收了多少钱？

王：钱不算多，每人400元，好像他们还能从政府的法律援助拿到钱吧，拿多少就不知道了。

记：后来呢？

王：当时我有种担心，怕国内知道我们的具体情况，但郭姓同乡和李女士都说，申报难民的整个过程是保密的，国内不会知道。他们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但事实上，国内最后还是知道了。

记：你们以什么理由申报难民？

王：练法轮功。

记：为什么选这个理由呢？

王：是李女士让我们这样报的。当时我告诉她，我们连法轮功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报呢？李说先报上去再说。她见我们不放心，还安慰我们说，第一次见高级移民官进行申报难民资格时，是不会问你这么具体的问题的。

记：你们过资格审查的时候，高级移民官相信你们吗？

王：当然不相信，而且相当荒唐。当时他问我们一些法轮功的内容时，我们是一问三不知，错漏百出，很尴尬。

记：那时候后悔吗？

王：当然后悔，一走出那个门，我就感到很无助，心情很差。

“我们有家不能回”

记：既然那时候已经后悔了，为什么不决定回去呢？

王：没有信心。因为当我打电话回国的时候，省外办广处长要我赶紧回去，说上头来了个调查团，要我回去讲清楚就成。但一些相熟的同事则对我说，你们属于出逃，是叛国，回来一定没好日子过，这些信息给我很大的困惑，让我留下来不是，走又不敢。

记：就我所了解，中国方面对回去的人，还是能网开一面的？

王：我不知道其他城市的情况。但我们那里是小地方，出了这种事情，属于大事，处理很严重。后来我打电话回去时，我的朋友告诉我，上级先来了个调查团，他们找了很多人谈话，当时我们局长没当一回事，也没露面，没多久，上级就把我们局长的党内外职务都开除了。

记：你有文件能证明你们局长是因为这个事情被开除了党内外一切职务吗？

王：没有。但都知道是因为这事情。

记：有那么严重吗？

王：我相信这是事实。据我了解，组织部也有位处长受到处分，因为我是国家干部，又是党员，这次出来考察，是经过组织批准的。

记：这些都是行政上的事情吧？

王：我有朋友在公安局，他告诉我，说我们的名字已经挂了号，将会按照刑法第109条叛逃罪来处理。

记：这就是你们不敢回去的原因？

王：我现在很混乱，因为从国内传来的信息都是对我们不好的。但我想强调，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中国政府的事情，我还是很爱中国的。

记：你在国内有没有涉及经济或刑事犯罪？

王：绝对没有。如果有，单位就不会让我处理考察。

记：你们上庭时间定了吗？

王：原来定在5月26日，后来因为我换了律师，加上开庭那天我病了，所以没有出庭，推迟到10月5日开庭。

记：为什么要换律师呢？

王：我们根本无法相信原来的移民公司，因为如果不是他们的误导，我们将不会走这条路；不走这条路，就没有今天的困苦。

记：开庭的时候，你怎样对移民官说呢？

王：我告诉律师，将如实讲述我的经历。

痛苦难抉择

记：既然前路茫茫，你应该尽早作出决定才对。

王：现在很痛苦，我有两位孩子，儿子17岁，女儿15岁，他们在国内没人照顾，女儿因为压力放弃了读书，现在的状况是，家不成家，这不是我想选择的。

记：你觉得留下来会有希望吗？

王：我真的不知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在欺骗加拿大政府，我知道以后我再讲什么，都很难令聆讯官相信我的话。

记：既然如此，你应该考虑回国去啊，不要一错再错。

王：说句真实话，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留下来。我兄弟姐妹8人，在国内是个开心快乐的大家庭，每逢节日，都会欢聚在一起，现在这种快乐没有了，兄弟姐妹间也因为我的离去，备受各种压力。

记：你单位的同事怎么看？

王：我与他们联系不多。不过，我相信我确实给单位领导和同事带来很多麻烦，我很想亲自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这也是我找你们的原因。希望这篇文章能通过网络传到国内去，让那些认识我的人，还有受我牵连的人，知道我内心的疚意和痛苦。

这一年多来，我内心一直不好受。以前我从来不哭的，来加拿大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看我这么瘦，其实我原来很胖的，因为担忧，还因为失眠，令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看这张照片（出示照片），这是我出席林业会议照的，这后排的是我，你看那时多胖。

记：想孩子吗？

王：怎么不想？我女儿失学后跑到南方去打工，她今年才15岁，每当我想到这些，内心就不好受。这一年来我精神状况很差，甚至还想过自杀，我的家庭医生让我去看精神科医生，但不是马上可看到，要轮候。

记：既然这样，作为一家之主，你应该有勇气面对现实，尽快拿出个决定才对。

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也希望所有认识我的朋友，能从我的这段经历吸收到一些教训，千万不要轻信无良移民顾问的煽动，在家千日好，世界上没有比亲情更重要的东西，不要轻易放弃。

（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