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手记之廿三：罂粟花应译作“虞美人”

每年十一月十一号“国殇日”前后，加拿大民众都会佩戴布制的红罂粟花。客人每每就此发问，老唐总是耐心细致地解答，告诉客人红罂粟花在加拿大有着丰富的内涵，它象征着百多年来加拿大军人为国奉献，流血牺牲的精神，人们佩戴罂粟花寄托哀思，缅怀先烈，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咱们华人往往一提罂粟就会想到毒品，因为罂粟花结出的黑亮种籽是制作鸦片、海洛因等众多毒品的原料。那么加拿大为什么用这种“魔鬼之花”来纪念阵亡将士呢？达总培训新导游时曾专题讲过罂粟花的来龙去脉。据达总考证，罂粟科植物有一百多个品种，其中只有一种是鸦片罂粟，别的和毒品无关。罂粟科的植物一般都有较强的自播能力。

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红罂粟象征复活；波斯文学里罂粟花代表爱；在欧洲红罂粟蕴含着睡眠，死亡和和平的意思。罂粟意味着沉睡，这是因为罂粟种子在蛰伏多年之后依然能够发芽开花，前提是其生长的土地不曾被践踏过，这就是人们用红罂粟花象征和平的缘由。因为只有和平的到来，红罂粟花才会开的更加灿烂夺目。在欧美国家，多年来红罂粟已经升华成人们期盼和平的象征，期盼人类不再有战争。

罂粟花成为纪念阵亡将士的标志，直接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加拿大军医约翰·麦克瑞中校的那首名诗――《在弗兰德斯战场》（In Flanders Fields）。

在佛兰德斯战场，罂粟花随风飘荡

一行又一行，绽放在殇者的十字架之间，

那是我们的疆域。而天空

云雀依然在勇敢地歌唱，展翅

歌声湮没在连天的烽火里

此刻，我们已然罹难。倏忽之前，

我们还一起生活着，感受晨曦，仰望落日

我们爱过，一如我们曾被爱过。而今，我们长眠

在佛兰德斯战场……

继续战斗吧

请你从我们低垂的手中接过火炬，

让它的光辉，照亮血色的疆场

倘若你们背弃诺言，

我们将永不瞑目。纵使罂粟花依旧绽放

在佛兰德斯战场……

这首法国回旋体的英文诗写于一九一五年春，堪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最著名的英文诗篇。作者麦克瑞一八七二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贵湖。他是诗人，早在一八九四年就发表过诗作。他先学文，又学农，曾参军加入炮兵部队，经历过南非的布尔战争，后来在多伦多大学学医，毕业后在多伦多和蒙特利尔的医院里当过医生，和白求恩大夫挺相似的。一战爆发之后，麦克瑞以中校军衔任加拿大野战炮兵第一旅军医和副指挥官，身兼军医和枪手，也负责殡葬。这首《在弗雷德斯战场》的灵感来自其亲身经历。

战略要地弗兰德斯位于法国北部和比利时西南部的交界处，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其防线沿着英吉利海峡直抵瑞士边境。一九一五年春，麦克雷亲历第二次伊普尔战役。是役德军使用毒气，这也是一战中首次使用化学武器，英法军队伤亡惨重，其中包括众多加拿大军人。是年五月二日，麦克雷医生发现担架抬上来的是他的学生兼好友阿里克斯·赫尔默中尉，刚刚二十二岁的中尉不幸丧身疆场，麦克雷满怀悲伤地掩埋了赫尔默。第二天，他坐在一辆救护车上，望着周围遍布十字架的墓地，看着十字架间一朵朵绽放的红色罂粟花，用了仅仅二十分钟，就在一张匆忙撕下的白纸上写下了《在弗雷德斯战场》，寄托哀思，怀念自己的战友，祈求胜利与和平。

麦克雷写诗时，一位年轻的军士长刚好来送信，目睹了成诗的整个过程。他看到麦克雷脸色疲惫却很平静，慢慢环顾四周之后，目光凝视着赫尔默的坟墓，然后低头奋笔疾书。写完之后，他接过军士长送来的信，把自己刚写好的诗递了过去。军士长立刻被诗的内容深深打动。他后来回忆说，麦克雷本人诗并不十分满意，把它丢弃了。

但他的一个战友捡起诗稿，这位战友在战前曾任渥太华报纸的编辑，觉得这是一首难得的好诗，把它寄到伦敦的一家报纸，却不幸被退稿。是金子总要发光，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八日伦敦的双周刊杂志Punch刊登了这首诗，旋即好评如潮，人们称赞麦克雷有着“枪手的眼睛，外科医生的手和诗人的灵魂”。

一年多后的一九一七年，加拿大为筹措军费，发行“胜利债券”，这是加拿大在一战中第四次发行债券，海报上画着站在十字架林立的墓地前的士兵，下面写着麦克雷的诗句“倘若你们背弃诺言，我们将永不瞑目”，这张海报使得债券发行取得了巨大成功，原先计划发行一点五亿加元，最后竟然卖出四亿。

一九一八年，正值盛年的约翰•麦克瑞中校不幸罹患伤寒，不治身亡，永远躺在了弗兰德斯战场的原野上。当年战事发生的农场至今依然保留着，成为纪念墓园。比利时艺术家伯登斯为麦克雷制作的塑像屹立在那里，俯视着这片饱浸鲜血，年年岁岁盛开罂粟花的土地。雕像的底座上镌刻着那篇动人的诗篇，斯人虽逝，诗文长存。

《在弗兰德斯战场》道出了千万前线将士的心声，闻之者无不为之动容，为之黯然神伤，罂粟花也随着诗篇的传播而广为人知。美国的米凯勒小姐读了麦克雷的诗作之后深受感动，决定永远佩戴罂粟花缅怀阵亡将士。她当时在美国基督教青年会工作，一九一八年十一月九日，她主持一次多国会议时表现出色，代表们送给她一些钱表达谢意。米凯勒小姐盛情难却，告诉代表们她会用这些钱购买罂粟花，同时给大家朗诵了《在佛兰德斯战场》。与会的法国代表盖琳女士由此联想到售卖罂粟花集资筹款，用来帮助贫困士兵及其家属，这一理念在欧洲盟国中迅速得到推广。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十一日，适逢一战结束一周年，英国陆军元帅黑格伯爵决定把罂粟花作为徽章，用来表达逝者安息，生者坚强的祝愿。一九二一年，加拿大退伍军人协会正式采用罂粟花作为缅怀阵亡将士的标志。十年之后，加拿大国会把每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定为“国殇日”，决议用罂粟花来纪念阵亡军人。美国、英国和英联邦的其他国家也随之跟进，麦克瑞的诗起了关键作用。

加拿大十元纸币的背面，画着两只自由飞翔的和平鸽，下面就印有麦克雷的诗句。直到今天安省贵湖市还有博物馆专门纪念麦克雷医生，那里也是他的故乡。二〇〇二年之前，罂粟花的花心是绿色的，后改为黑色，因为法国的红罂粟的花心是黑色的，黑色本来就象征着死亡。

在加拿大提起战争一般首指一战，二战，韩战三场大战。一战二战中加两国是盟军，而韩战中却分属敌对阵营，因此很多华人，尤其是新移民拒绝佩戴罂粟花，觉得对不起抗美援朝中牺牲的中国军人，况且罂粟又是生产鸦片的原料，更令人反感。达总认为罂粟花属于误译，正是这一误译导致华人的误解。

达总毕业于沪上名校外文系，中文外文均属上乘，口译笔译都有造诣，常说他导师的导师是钱钟书先生。达总说opium poppy才是用来制作鸦片的罂粟，这种罂粟的花有白，红，粉，紫，杂色等，花朵是重瓣；而纪念阵亡将士的罂粟花的英文名字是corn poppy，中文应当译作“虞美人”，花色单一，最常见的就是红色，单瓣花。所以人们国殇日佩戴的是虞美人花，而不是罂粟花。

这一误译还曾引起外交风波，二〇一〇年十一月九日，国殇日前两天，上任不到半年的英国首相卡梅伦访问中国，胸前佩戴一朵“罂粟花”，引来一片质疑和愤怒，中国外交部门曾试图劝说他访华期间摘掉此花，卡梅伦断然拒绝。二〇一二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展现了工业革命的喧嚣场面之后，突然一切嘎然而止，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中央场地一块红色罂粟花盛开的地方，几名士兵肃穆而立，大家共同悼念在历次战争中的阵亡军人。

其实这些都有其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双方应该相互理解。我们同样理解中国人对罂粟的刻骨仇恨，毕竟百多年前，中国因鸦片而沦落，罪魁祸首正是大英帝国。虞美人和罂粟外观相似，英文名相近，很容易混淆。这正如纳粹标志卐，和中文象征福祉的卍字，乍看挺像，但意思却根本不同。建国伊始，周总理宴请外宾时就曾巧妙化解菜肴中卍字引起的误会。

主席曾云“反正我不看新诗，除非给我一百大洋”，老唐觉得这话也适合外国诗，啥能比得了唐诗宋词？达总说那是因为老唐英文太烂，缺乏对英文诗文化背景的理解。中西方诗比较起来，类似华夏丹青和西洋油画，可谓各有短长虚实。中诗讲意境，西诗重叙事；中诗以隽秀短篇为优，西诗以长篇史诗见长；中诗多含蓄，西诗常直接，诸种差别，不应忽视。翻译也是一大关键，诗是所有文体中最难翻译的，翻译不好容易伤到诗的音韵和内涵，无论直译意译都会丧失原诗风采。

诗词翻译中的音美、形美、意美的“三美”追求，几乎无法同时做到。培训新导游时，达总曾结合这篇《在弗兰德斯战场》详细讲解英诗汉译的准则和技巧，据说还曾仿照屈原的《国殇》风格翻译此诗。

马上就是春风吹拂的五月，老唐希望自己能去欧洲凭吊弗兰德斯战场，瞻仰弗雷德医生的雕像，看看那展翅高飞的云雀，看看那成片的十字架，看看那一望无际盛开似火的罂粟花，缅怀千万为国捐躯的将士，再次默默吟诵那篇《在弗兰德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