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难眠：悼魂断移民路的波兰移民

今夜，我这颗一阵阵抽紧揪痛的心，无力愤怒，不想谈ROBERT DZIEKANSKI的茫然无助，也不去谴责皇家骑警。与罗伯特梦碎温哥华相比，人世间的一切飞短流长都显得苍白虚弱，难追逝者之万一。也许有人会说，波兰人被RCMP钛射枪击毙于温哥华机场，举世共讨之，你在此滥情，是何居心？我什么居心也没有，子夜未眠，原因只有一个，我刚刚读毕罗伯特对加拿大移民生活的憧憬的报道，久违的泪珠溢满眼眶。说实话，三十多年来，我从未有为一个异族感伤的经历，而此刻，我为波兰人罗伯特·迪康斯基哀恸，情难自抑。愿ROBERT DZIEKANSKI在天之灵安息！

同为移民，同有过遥想枫叶美地的柔情。不同的是罗伯特已逝，你我却依旧苟安。兔死狐悲，击中我心房的是，罗伯特说起他心目中的加拿大，总是语气温柔，他家门楣上常年悬挂着加拿大国旗，他说，等我见到了洛基山脉和大棕熊，我会上去亲吻它。每念及此，总难免内心悲恸、唏嘘不已。罗伯特所言所做，竟与我数年前身处万里之遥，对加拿大无限期许时，如出一辙。

我至今忘不掉故居冰箱上吸附着一面小小枫叶旗，上有一行小字：EH!CANADA，还有我那时的心情，实与罗伯特如出一人。可是，罗伯特的下场，惨痛到不堪诉说的地步！小小生灵，如罗伯特者，原来同在移民路上，同处颠沛流里的境遇，我们又何必强调肤色的不同，语言的差异，乃至思想境界的高下，实际上，你我共有一个名字，移民。

然而，第一代移民的艰辛磨砺，不仅仅是曾经柔软温情的心刚硬粗糙，无暇且不屑于顾及初始之心愿，或多或少的也有如罗伯特一般。回顾来路，击碎最初梦想的，是移民生涯漫漫无期的凄苦？抑或初衷本就是云缝间一道偶然落下的阳光，虚无缥缈，大可忽略不计？甚至于陋习，也可以理直气壮；冷漠，偏说是国际惯例；攻讦，早已是司空见惯。

尤其是在华界，纷争不已，内哄不断；蝇营狗苟，驱去复还。我常想，华人散落在北美大陆，犹如水珠，虽然颗颗都折射出中国，却再也难以汇成大海。就大多数华裔而言，本也是比罗伯特强不了多少的命运，少见爱护珍惜，多有倾轧疏离。在加拿大，华人是最大的少数民族，可是一百多万的华人，发出来的声音，常常是一片嗡嗡，分辨不出想说些什么，更别说黄钟大吕。我说不好，这种莫衷一是，是华人个性自由之幸，还是多元文化之不幸。

之于华族，多元文化难道仅仅限于异国情调？粤语国语、舞狮舞龙、春节中秋，透过诸如此类的表象，加国华裔的文化基调，民族底蕴，现代主流意识又在哪里？莫不是移民加拿大的我们，拿得出手现世的，至今唯有孔子儒学、gcd理论？此外，理性的思辨也好，深入的分析也罢，哪怕是中肯的告诫，后果常会惊人的相似，都如斧钺加身。冷眼旁观，懦弱如鱼肉者，转眼间，下手已是刀俎。且看吾辈庖丁解牛之手段。

在Remembrance Day纪念日或国殇日，曾经也叫做Armistice Day停战日，由于韩战之故，一朵谨寄哀思的罂粟花，对华人的戕害，甚于鸦片。国殇日使我们分列于民族大义之两侧，怒目相向。身在加国，却不关注历史学家汤普森Denis Thompson关于二者的阐释，停战是政治上的胜利，并不直接与士兵相关，而纪念日的重点在纪念上，缅怀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而不是纪念停战。Armistice Day早已为Remembrance Day替代，而有些华人仍然停滞在五十年前；在Thanksgiving 恩节，加拿大人用羊角盛载果蔬，品尝南瓜饼和火鸡，庆祝丰收，感恩上苍，敬拜上帝。

THANKS 歌声里，也有很多华人的身影，和睦融洽，一片祥和。可是，就有些华人偏要指责同胞，因为洋人祖先，横渡大西洋，殖民北美。印第安人赠以南瓜饼和火鸡。那些欧洲白人反过来却对印第安人大加屠戮。且不说真实的历史是否如此富有戏剧性，二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不大快朵颐，怠慢turkey，岂不是大煞风景。

上述例子，是我随手拈来，已使华人一分为二，泾渭分明。那些火药味十足的例证，我实在不敢在此详谈，一旦触痛那些过敏神经，视若寇仇，在所难免。不妨试举几例，点到为止。

我一位香港朋友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陆人谈台湾说日本。难道不是吗？台湾、日本、达赖、民主、人权、移民、海龟、大陆、独裁、史维、华联，不一而足，哪个问题不像是刀子？左一刀，右一刀，横一刀，竖一刀，刀刀见血，刀刀割肉。可怜那头牛，我想，海外华人，有时还不如一头老黄牛，因为我们中间有很多大厨，不图美食，只为烹饪。

写到这里，离罗伯特已太远。某种意义上，罗伯特是移民的开始，我们曾经也如一头小鹿，走出森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足车流往来穿梭的高速公路，前途未卜，对危险，充满恐惧，只有充盈内心的最初的梦想，支撑着孤独的漂泊。然而警察击毁了罗伯特的生命，那一刻是否也击毁了他对加拿大的憧憬？

我不知道，但我实在不希望罗伯特带着绝望而死去，我想对他说，这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你曾有过的对洛基山脉和大棕熊的美妙想像，活在我们心里，永不泯灭。虽然生活里的是是非非，枝枝蔓蔓，让我们的眼睛看不懂美感了，但你，罗伯特提醒了我们，你，我，我们，曾经是，现在依然是，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