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心：嫁给洋人的中国女人之感慨

两年前我还在多伦多的时候。一个四月天的下午，我乘车经过BATHURST街。就在车子驶过一幢幢HOUSE时，一个巨大的GARAGE SALE的牌子立在路边。我一向爱在这种SALES中掏宝，又加上那天闲得无聊，就跳下车，向那幢房子走去。

这是幢普普通通的房子，屋前不大的一点小院子，长着几丛疏于修剪的草。卖主是一个亚洲家庭，老夫妻俩和一个女儿。再看看他们出卖的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是书、磁带和唱片，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细看那些书，居然都是中文的，有版本很旧的《红楼梦》、《金瓶梅》、《史记》、《拍案惊奇》和《三国》等等。在多伦多的大街上突然见到这么多熟悉的中文读物，不禁令我又惊又喜。和老婆婆一聊，才知道他们是韩国人。老婆婆一边整理被翻乱了的书，一边对我说，这些书都是老头子的，收集了一辈子，读了一辈子，家里铺天盖地地都是这些东西，实在没地方放了，才逼着他把这些旧东西卖了。唉，读了一辈子，到头来又怎么样呢？最后一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而是对着坐在一边的老头子说的。

回头看看坐在石头台阶上的老伯，瘦削的身材裹在一件发皱的旧T恤里，听着老婆婆跟我唠唠叨叨，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等我挑好了一摞书，过去跟他结算的时候，他冲我挤挤眼睛，悄悄对我说：“这些都是我看过的，我还有很多更好的藏在家里呢，怎么都不会卖”。说完像小孩子一样顽皮地笑了。

我也冲他挤挤眼睛，表示理解。“书痴”的故事我也听过不少，不过在异国的土地上，看到一个痴情于中国文化的韩国老人，还是深深地感动了我。他所出售的书中，有一些我从来都没有读过。想想我自己一个中国人，对自己文化的了解也许还没有这个韩国人多，就觉得有些惭愧。

在多伦多，每当我想念中国的文学和气氛时，这些买来的旧书，就成了我重温故里的“解馋”之物。

同年的夏天，和一个女朋友去“多大”的学生酒吧“体验生活”。一个人高马大的蓝眼睛走了过来（他后来成了我老公），他的开场白很别致，说：你是中国人吗？就因为此，我们聊了整整一晚上的中国，包括他对所有他去过的中国城市的印象：北京上海西安苏州杭州重庆云南海南...... 可怜的我，除了我出生的城市和北京上海，别的地方哪儿没去过，倒好像他在给我上中国地理课似的。

讲了一个晚上还不过瘾，第二天他又给我打电话发邮件畅谈他对中国历史人物和事件的看法。秦始皇“坟书坈儒”的故事我好在还有点印象，“诸子百家”和“郑和下西洋”也记得，但等他讲到国共内战的时候，什么蒋介石为了节省子弹，在黄浦江将所抓获的共产党人一一投江的故事，我就有些跟不上了。说实话，中国历史事件多如牛毛，在国内如果不是专修文史的，谁关心得过来这些个“事件”。而我因为尤其不喜欢清朝以后的中国历史的缘故，对这一部分更是混淆得一塌糊涂。

所以每次等他的EMAIL发来了，我就赶快上网去查“中国历史纪年表”，以求个年代事件的大概正确，别让人家笑话、以为我是个“假冒伪劣”的中国人就好。

这样的“学习”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我想着就算是为了给我一个好印象，这也足够了吧。好在他还知趣，一个月后，“多伦多动物园”和“湖心岛”等一游取代了中国历史“学习”，我也终于免于天天“复习”中国历史的苦役了。

五个月后，我们订了婚。戴上戒指后，和未来公婆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这才发现了中国文化学习的源头：他家的墙上挂着的，仅他父亲一人，就有政治学、法学、人类学和历史学若干个学位证书。其大学其间曾选修中国历史，对中国历史年代事件更是如数家珍。他学得杂读得多，又因为赋闲在家，对什么都忍不住爱发表一点看法。每次见面，他总给我准备着无数的有关中国的问题，吓得我轻易都不敢上他们家的门。有一次他问我：你认为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吗？

我说是的。

你认为从什么时候起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呢？

我说，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是了。

他笑了。又说，可是从我的阅读来看，西藏并不是中国的一部分，是后来共产党统治了中国后，西藏被迫被“收编”成了中国的一部分。

我未来的婆婆有些紧张地听着我们的谈话。每次当未来公公提及西藏问题时，我注意到她就有些不大自在。她一定以为西藏问题对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个敏感的话题，怕其夫的话一不小心伤了我的“民族自尊”什么的，也是一片好心。

未来婆婆的一片好心也无助于我对同未来公公讨论历史的怯场。我哪里知道西藏什么时候是独立的、又什么时候被“收编”的？在国内的朋友圈中，我也算是个爱读书的了，怎么也没想到过研究研究西藏的历史和归属问题呢？当然更主要的是我们都认为西藏理所当然是中国的一部分的缘故吧。

但我又意识到我有一个优势是他所没法比的：就算他读过的关于中国的书“汗牛充栋”，他终究还是个“旁观者”，没有中国生活的经历。对中国问题更有发言权的，还是我，这个中国人。还有谁比一个中国人对中国的事更有发言权呢？于是我就很有权威地说，也许你读到的都是真的。但不管历史如何，现在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中国政府当然有权维持其国土的统一了。

他勉强接受了我的解释。类似这样的问题，等我嫁到他们家以后，就更是有增无减。什么中国人为什么爱喝稀饭啦？（因为旅行中国时，他们最怕的是喝稀饭）。什么哪个故事是中国版本的“灰姑娘”的故事啦？（是“牛郎织女”还是“白毛女”？我到现在都没想出其它的）什么中国的人民币为什么应该升值啦？（管他们什么事啊，真是的）。什么发动“文革”的时候，毛主席是否还清醒啦（我希望是不清醒的吧，不然他老人家太让我失望了）……弄得我觉得我真该回国去，拿个“中国学”的博士学位什么的，才对得起这些成天把中国挂在嘴上的外国人。

也许嫌我的回答不够有代表性吧，老公又订了一份“今日中国”（CHINA TODAY），父子俩经常就着杂志里的文章，争得天昏地暗的。谢天谢地，我也终于被放了一马、可以“暂休”一下了。父子俩最爱玩的另一个游戏，就是拿出各自去中国旅行时拍的几百张照片，比赛谁去过的城市更多，谁去过孔子庙了而谁没有，谁畅游过三峡了，谁偷拍到的胡同的照片比另一个多了，等等……受这两个人的影响，婆婆和小姑也说要存好钱去一趟中国，去看看“到底中国有什么样的魅力，让这两个‘孩子’这么神魂颠倒的？”

公公接过话岔说，哎，中国，有意思，有历史有文化有看头，每去一个地方就有不同的新鲜，不像加拿大，这么BORING。然后又自言自语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要一年去一趟。

我也接过话岔说，还是算了吧，你老人家要是年年去，中国人民还不叫你给烦死了。

大家轰然大笑，只有公公，气得撅胡子。我想等我将来有了小孩子，一定先送他们回中国了解自己的祖先和文化。我要告诉他们，作一个中国人，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思美）